海上的月色特別迷蒙。
    淡淡的嫩黃像一層輕紗，籠罩著整個播雲城。
    海風微涼，鑽進唇齒之間似乎能嚐到鹹味。
    君無名獨坐樹下，一杯一杯淺酌。
    正喝得興濃，姬長風自月洞門走進來，坐在他麵前笑道，“很巧，我也打算找你喝酒。”
    君無名繼續喝酒，“什麼事？”
    “我想跟你談談。”姬長風放下自帶的酒杯酒壺。
    “你想談什麼？”他目不斜視。
    姬長風將兩個杯子斟滿，遞一杯就君無名，“你家的酒，長風借花獻佛。”
    君無名接過點點頭，一言不發。
    喝完一杯，姬長風把玩著酒杯，“我知道落雪沒有閉月漂亮。以她的容貌，自然不是你想娶的女人。”
    君無名還是不說話，不過終於轉頭看著他。
    “你知道閉月是什麼樣的人嗎？自私自利，愛慕虛榮，心狠手辣。在外人麵前，她維持著武林第一美人的端莊風範。在家裏，她的脾氣不敢恭維。一個月之內打跑三十幾個貼身丫鬟，厲害吧？”姬長風苦笑，“落雪那丫頭貌不驚人，看起來也呆呆傻傻，脾氣暴躁愛說粗話。不會吟詩作對，也沒有高強的武功，掉進人堆裏絕對找不出來。可她身上有一樣東西，是閉月永遠不會有的。”
    君無名抬頭，以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率真，坦誠。閉月兩麵三刀，而落雪在誰麵前都一樣。”說到不聽話的妹妹，姬長風太陽穴開始發疼，“我相信君兄想娶的是真心相待的妻子，不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虛偽做作的戲子。說句不中聽的話，閉月不甘寂寞，天生喜歡被男人寵著。若真嫁了你，不出一年絕對紅杏出牆。而落雪則是一個很有主見，很有責任感的女孩子。就算你對她冷冰冰，她也會自己找樂子。”
    姬長風深深看他一眼，“君兄，恕我直言。閉月就算嫁給你，也不會接受你。天下不在乎丈夫容貌的女人，能有幾人？就算為了錦衣玉食假裝不在乎，心裏還是在意的。”他嘴角緩緩浮現出笑意，“落雪不一樣。我用性命擔保，她絕對不會在乎你的容貌。”
    麵具底下的肌肉扯動，“為何？”女人不都一個樣嗎？
    “你別看她整天瘋瘋傻傻，不知所雲。”清風拂來，吹亂姬長風的黑發。他淡淡黯然，“她太聰慧，什麼都能看得明明白白。因為太明白，所以會有煩惱。因此，她故意裝瘋賣傻。在很多時候，自己都忘記自己聰慧，忘記自己知道的一切，用初生嬰兒那種懵懂來麵對這個世界。小時候她就這樣，經常裝瘋賣傻。她現在也在裝，而且裝得更厲害。她離開十六年了，我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不過我肯定她在逃避。如果你看著她的眼睛，會發現她眼裏似乎什麼都沒有，卻又什麼都有。她已經千帆過盡，看透了一切。看透一切的女人，是不會隻看外表的。”
    姬長風自責地低語，“沒能好好照顧她，是我這個兄長的錯。”
    君無名沉默半晌，淡淡道，“我會照顧她。”至少會讓她衣食無憂，安度餘生。
    姬長風緩緩起身，雙手負在身後對月長歎，“播雲城幾乎稱霸武林，你已經站在頂端了，可。。。。”他無奈輕笑，“高處不勝寒，天下無敵，也是寂寞的。我相信，君兄比我更懂傲視天下的滋味。”
    姬長風為人低調散漫，玩世不恭，性喜好女色。君無名一直以為，他位列武林十大高手之四，是浪得虛名。今日一見，才知道姬長風果然不同凡響。
    他，是個人物。
    如果他願意，可以跟他一爭。
    如果他願意，綠柳山莊可以跟播雲城齊名。
    姬落雪千帆過盡看透一切，他又何嚐不是呢？
    高處不勝寒，好一個高處不勝寒。
    姬長風不想理會君無名在想什麼，繼續道，“你是當今武林第一人，渴望的反而是平凡了吧？君兄，你需要一個拿你當丈夫的妻子，不需要一個畏懼你威名的女人。放眼天下，能不畏懼你的又有幾人？但，落雪絕對是其中一個。”
    站在高處，何其寒冷。他朋友可以交心的知己，沒有可以談天的朋友。
    守著天下第一劍的虛名，孤孤單單生活在冷冰冰的無名居裏。
    姬長風說得沒錯，他需要的是妻子，是一個真心待他，不畏懼他威名的妻子。姬落雪，真的會是那個人嗎？
    “姬兄，請。”君無名主動為姬長風斟酒。
    姬長風笑著端起白瓷杯，“君兄，說了這麼多有何感想？”
    “姬兄推崇備至的妹妹，自然不會是等閑之輩，我。。。會試試。”君無名一直以為自己不會被說服，如今卻被姬長風說服了。
    姬長風慢悠悠點頭，“有勞妹夫多操心了。”
    “客氣。”
    “今晚醜時，請派人送我離開。”他那妹妹鬼主意多著呢，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君無名也沒有挽留，瀟灑舉起酒杯，“祝姬兄一路順風，播雲城隨時歡迎你。”
    姬長風放聲大笑，“該隱大師方外之人，公孫怡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鳳玄鈺幽居塞外。喝酒說寂寞，你恐怕也隻能找我了。”
    *****
    “罵了一個時辰了，還沒有罵夠嗎？”冰冰偷偷覬一眼姬落雪，小聲問涼涼。
    “看夫人的樣子就知道還沒有罵夠。”涼涼雙手環在胸前靠在回廊上。
    “都在罵什麼？”
    “罵綠柳莊主沒道義沒人性斷子絕孫不得好死。。。。反正什麼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
    冰冰哦了一聲，“這補品怎麼辦？老太君吩咐一定要看著夫人喝下去。”
    “我也不知道啊。”涼涼兩手一擺，“如實回了君老太君，就說夫人在發火，我們不敢靠近她。”聽說夫人敢拎著菜刀大鬧喜宴，發起火來非常了不得。
    “冰冰涼涼，你們在嘀咕什麼呢？是不是說我壞話？”姬落雪冷著一張臉衝到回廊下，嚇了兩個丫頭一跳。
    “夫人，老太君吩咐的補品。”冰冰笑容可掬，將一盅東西端到她麵前。
    她打開聞了一下，回到院子裏繼續走來走去，繼續罵聲連連。
    “夫人。。。”涼涼小聲喚了一句。
    “幹什麼？”這回姬落雪上了回廊，與她們擦肩而過。
    冰冰涼涼姐妹麵麵相覷，夫人想幹什麼？
    一刻鍾，姬落雪再次走出房門。肩上背著包袱，行色匆匆咬牙切齒，嘴裏碎碎念著要找某人報仇的話。
    涼涼忙攔住她的去路，“夫人，你去哪？”
    姬落雪一把推開她，“渡頭，回家。”
    兩個丫鬟目瞪口呆，交換個眼色，分頭跑向無名居和老太君居住的藕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