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飛花篇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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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的東南方是樓蘭國最神聖,素靜的地方,一座簡單,毫不起眼的高高石塔靜靜的立在綠蔭叢中,顯得與附近華麗的宮殿格格不入。濃濃的月光從附近光滑的岩石上反射過去,死沉的牆壁突然活了起來,一道水幕屏障傾瀉而下,上麵光華絲絲遊走,錯亂蔓延,仔細看時,那些光做的線條卻都朝著同一個方向,隻片刻,一個複雜朦朧的圖案頓然顯現出來。
隻是一眼,便覺得自己的靈魂瞬間被它吸了去,明明是一個圖案,卻有著令人心顫的威懾,掌控一切的威嚴。
石塔後方是一個方圓十丈的參星台,參星台西側豎著高高的方形高台,高台由晶魄堆砌而成,四周刻著形狀奇異的圖案,仿似古老的符咒。
一位女子仿佛來自畫裏,靜立參星台的中心,仰望天穹,雪白的長發溫順的從肩膀兩側傾泄而下,黑亮的眸子有光華盈盈流動,一眼看去,清澈透亮,但又仿似在空中被屏障隔開,明明如秋水般的眸子卻又似夜的深邃,讓人望不到邊際。
參星台是樓蘭皇宮西側的禁地,平日裏,就連樓蘭國王都不能輕易踏進,要進入參星台,必須經過大祭司的認同。
而這一刻,樓蘭國王卻是和大祭司並肩而立,站在參星台,凝望著漫天炫麗的星辰。
“大祭司,真要這麼做嗎?”
樓蘭王側頭看了看一動不動的大祭司滄離,眼裏透著王者不應具備的柔弱和無奈。
“我怕安琪兒她不會同意。”
大祭司沒有回答,仍舊凝視著,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連星辰的光芒都被她瞬間吸了去。
“也許,比起做王,你更合適做一個父親。”
大祭司收回目光,凝向旁側的王,他的臉上依舊是淡淡的浮傷,沒有昔日的銳氣。
“大祭司,征戰沙場多年,我也隻是想要守護自己珍視的東西。”
他眼中浮出淺淺的淚光,看向戈壁的那一端,那裏有他最疼愛的兒子,現在卻生死未卜,他害怕再過不久他會失去自己的女兒,他隻是想要保護他們,從一開始就是這樣,隻是有些東西注定要離他而去,就如王後珍娜。
“王,您所要守護的隻是樓蘭。”
她的話語很平靜,平靜得一切都仿佛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注視著她,她的眼睛清澈見底,透明的仿似空氣,什麼都容不下,他始終還是看不透。
“王,切不要以一己之私毀了整個國家,神的眼中世間萬物都是平等的,沒有尊卑,沒有貴賤,還記得我對您說過神之天平嗎?”
他抽了一口氣,沒有回答,回答對於他來說除了多餘就是傷痛。
忽輕顧重,這個道理他琢磨了十幾年,仍舊看不透其中精髓。
“王,公主來了,希望您三思而後行。”
她緩緩踏上方形高台,輕盈步子猶如踩在雲端。
“父王。”
安琪兒快步踏過參星台的步步階梯靠近平台上的父王,一刻也不敢鬆懈。
“安琪兒,你來了。”
樓蘭王瞬間收起臉上的陰鬱和彷徨,一臉平靜的看著出現在視線的女兒。
“父王,您有事要對安琪兒說嗎?”
她詢問著,滿臉疑惑不解,卻又顯得小心謹慎。
“安琪兒,聽黛雅說你剛剛出去散心了,怎麼了,有心事?”
他看著女兒碧色的眸子閃過一絲憂傷,又頃刻收起,心竟有一絲不忍,岔開了話題。
“啊!那個,我隻是想到哥哥討伐高黎,半月未回,又少有音訊,所以很擔心他。”
安琪兒有些詫異,她顯然沒有想到,父王深夜宣她來參星台竟是為了這件事,也許是她多疑了。
“哦,原來是擔心你哥哥,他可是人中之龍,收複那麼多地方,從來就沒有輸過。”
提到自己的兒子,樓蘭王難免露出一絲皎潔的光,兒子一直是他內心的驕傲,從來沒有一件事能夠難倒他,隻是這一次,他還能如前般全勝而歸嗎?
“安琪兒,你哥哥他……”
看著女兒如蓮花般綻放的絕美笑容,他竟有些不忍說出下麵的話語,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須去做,這是身為樓蘭王不應具備的膽怯。
“父王,哥哥他怎麼了,是不是出事了?”
安琪兒陡然收起臉上的笑意,緊緊拽著父王的手臂,她很想知道哥哥的情況,卻又害怕聽到令她心傷的消息,如果哥哥出事了,她要怎麼辦。
“安琪兒,不要急,你哥哥他好好的,隻是遇到些麻煩。”
“什麼麻煩?”
聽到哥哥平安的消息,她頓然舒了一口氣,但又知道他遇到了麻煩,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又緊了起來。
“高黎不知啟動了什麼古老禁忌,竟在赤水河裏召喚出了血鳶,我國的將士死的死,傷的傷,現在能戰鬥的不過三千,而且全都被阻擋在了赤水河外,根本不能靠近分毫。”
他說得平靜,心中卻是波瀾湧動,浮蕩不定。他小心的瞧了瞧安琪兒,她眼中驚懼難定,掩著嘴仿似有些不敢相信。
“父王,哥哥帶出的兵力可是足足五千,區區十日便死傷一半,哥哥可是從來沒有輸過啊,更何況隻剩下這副場景,他一定很難過。那血鳶到底是何物,能將哥哥困在赤水邊這麼久。”
安琪兒驚呼,心裏焦慮無比,再這樣下去,她不知道哥哥會不會出事。
“血鳶本是冥界之物,陰氣極重,無形無體,如雲霧般似同鬼魅,任何碰觸到它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要麼命喪於此,要麼苟活下來,不過活下來的人在一段時間後必定成為行屍走肉,沒有意識和思想,受他人控製,甚至攻擊同伴,那樣的禁忌之力誰都束手無策啊!”
想起心愛的兒子還在生死邊緣徘徊,心裏難免憂傷,冷靜的麵容也略顯焦慮。
“啊!那哥哥豈不是很危險,父王你有沒有告訴哥哥這些,你叫哥哥快些回來吧,什麼高黎國,我們不要了,一直以來,有高黎國,我們不是一樣這麼活著的嗎?隻要我們不去攻占他,高黎王也不會把我們怎麼樣的。”
安琪兒抓著父王的手甚是急切,無論怎樣她都不要哥哥出事,她隻要他平安回家,站在她的麵前,叫她的名字。
“安琪兒,不是父王不願放棄,前些日子,父王已經派人出去,傳令讓你哥哥回樓蘭,隻是你哥哥卻不肯,他一定要為樓蘭死去的數千名將士複仇,隻有除去高黎,他才肯放手啊!而且現在不是收不收兵的問題了,高黎王下令,格殺勿論,父王已派去兩千精銳部隊和一百巫師增援,但也不知能撐到何時啊!”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眼中濕潤的水珠不停滾動,他抬頭,收回了未落出的珠子。
“格殺勿論,父王,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大祭司不是神通廣大的嗎?她一定知道破血鳶陣的辦法的,哥哥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無力的坐在地麵,手依舊緊緊抓著父王的袖口,淚水如斷線的珠子,簌簌落下,她緊緊的注視著父王,眼睛明亮泛著期待的光。
“辦法不是沒有,隻是……”
“隻是什麼啊,父王?”
她眼裏的最後一絲陰霾霎時被星辰的光輝所驅趕,明若皓月。
“安琪兒,如果沙頻肯去救你哥哥,那他一定會平安而歸。”
他盯著她,不敢遺漏掉她眼裏的一絲情緒。
“沙頻,他能做什麼?”
“沙頻是不死之身,血鳶定然不能拿他怎樣,隻要遏製住了那些鬼物,你哥哥便會率領上萬將士,奪回……”
“不!父王,您不能這麼對他,不能,那對他不公平。”
安琪兒打斷父王的話語,顯得有些激動,眼中一絲曆光閃過,他知道,安琪兒是生氣了。
“安琪兒,聽父王說,他不是普通人,擁有永恒的生命,即使麵對血鳶,他也不會死去,隻是承受一些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罷了,他的痛苦換回你哥哥的性命,也不算不值吧?”
他的話語越來越無力,女兒眼中的痛苦和憤怒他能夠看得見,隻是身為一國之主,他必須要保護整個國家,即使傷害自己的女兒。
“值得?父王,您難道一點都不為沙頻想嗎?他也是有感情有生命的啊!不要以為他擁有無盡的生命你就要讓它承受那麼多。”
“參星台,我早該知道你傳我來不會隻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十七年了,這個地方我隻來過兩次,兩次都是因為沙頻,還記得上一次嗎,為了不讓沙頻再殺生,給樓蘭帶來危害,硬逼著他發血誓,那可是血誓啊!如有違背,他會被痛苦折磨永生,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誰能承受。可是他依舊照做,沒有絲毫猶豫,知道為什麼嗎?他是因為我,為了我啊!”
安琪兒顯然有些失控,如果知道會有今天,那天她一定不會同意大祭司和父王讓沙頻發血誓的。她不明白自己的父王明明是那麼和藹可親的人,為什麼會變得這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是第一次遇見沙頻,還是第一次登上參星台。
“安琪兒,不要這樣,隻要他不違背誓言,就會平安無事。”
他蹲下身,抱住因哭泣而顫抖的女兒,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隻知道,就如大祭司所說,樓蘭需要一個慈父,更需要一個真正的王,犧牲小我,成就大我,而他在艱難抉擇麵前,毅然選擇了整個國家。
“父王,你變了,變得自私,變得不再疼安琪兒了。”
她猛然推開自己的父王,眼神冰冷得仿佛能凍住整個夜晚,這一刻,星辰不再閃爍,雲層不再浮動,一切都靜到極致。
“安琪兒,難道你不想救你哥哥了嗎?他們相比誰更重要?”
嬌小的身影猛的跌了下去,哥哥,沙頻,我該怎麼做,救了哥哥,就會傷了沙頻,不傷害沙頻就救不了哥哥。
矛盾、彷徨、猶豫不決,我到底該怎麼辦,母後,您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她沒有出聲,眼裏目光不定,撲朔迷離,第一次覺得有些東西是無法做出比較的。
哥哥她當然要救,但是沙頻救過她幾次,也救過樓蘭,欠他的夠多了,難道還要再欠他一次嗎?
她起身,走下了參星台,這個地方對於她來說就像噩夢,她再也不要走進,一次也不要了。
“安琪兒,父王對不起你,但為了樓蘭,也為了你哥哥,父王隻有這麼做。”
他凝視自己的女兒一步步走下台階,嬌小的身影是那麼孤獨,落寞。
“王,看來您已經做出了選擇。”
高台上,大祭司滄離緩緩走下,輕盈沒有一絲聲音,她的聲音很柔和,卻又冷得如刺骨的寒風,她沒有心,或者說是沒有情,這就是身為大祭司唯一缺少的東西。
“滄離,我失去了一個女兒啊!”
他的聲音布滿滄桑,額頭細紋絲絲浮現,仿佛眨眼間蒼老了很多。
一顆流星從天際滑落,安琪兒沉重的看了一眼。
那是流星啊!哥哥說對著流星許願,願望就會實現,隻是我看見了流星,也許了願。
那一刹那,流星依舊是流星,願望依舊是願望,它們之間根本就不是共同的存在,隻是硬被我套了一根線,把它們牢牢係住,捆在了一起。
“流星麼,落盡之時也不過是一顆散盡光芒的石頭。”
她輕笑,那笑融進了所有的悲傷,淒美,令人心生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