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  第2章 宋吟笙說法講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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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右無事,宋吟笙在書架之上拿了一本《唐末詩稿》來讀,便也叫莫允選一本書讀,莫允應著,仔細瞧那書閣之中有四書五經,各類史傳,各朝詩稿,等等,卻想這些書家中也是有的,便想隨意拿一本《稼軒詞》來讀,但手剛伸過去,卻突然看到旁側的一本《菩提經》。
    “《菩提經》?卻不知是什麼書稿?”想著,莫允便取了出來。
    宋吟笙見了,隻冷冷一笑,說:“越發的沒有了寸度,不曾經世,卻想了悟!”
    莫允一愣,卻不懂得他話裏的意思,想要再放下經文,卻已然翻開了,不好再去擱下,隻得默默地坐下去瞧,但覺經文中所記載之故事頗有玄妙至理,直引人心,不知不覺便看得入了神,忽的看到“五燈會元”一章故事,講到師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眾皆默然,唯有迦葉尊者破顏而笑,世尊曰:吳有正眼法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
    莫允心竅早在初讀經文之時已然漸開,讀到此處,心念又動,便想,拈花一處已然堪笑,那世間的萬物萬事又有什麼是不足一笑呢?任諸事萬般糾纏不清,我自坦然笑對,便能足矣。想到此處,已然渾然忘我,竟有一聲輕笑出了口。
    宋吟笙見他笑得這般莫名,便擱下書,說道:“迦葉尊者拈花而笑,笑在心中,不在表象。”
    莫允聞言,微微一驚,回落現實,心道:他竟知道我是在看這番道理。
    宋吟笙又道:“一日,那蘇東坡來到鎮江金山寺,同佛印禪師一起參禪打坐,他忽問佛印,禪師,你看我的坐相如何?佛印望過,說甚為莊嚴,像一尊佛。佛印禪師問,學士,那你看我的坐姿如何?蘇東坡道,倒像一堆牛糞。佛印禪師聽了,隻是笑過。蘇小妹聽聞之後,對蘇東坡說,這卻是你輸了。佛印禪師說你像佛,是因為他心中有佛。而你說佛印像糞,是因為你心中有糞。禪者認為,修行即是修心。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顰一顧、一思一識都是心向,悟道之人,勘破環宇,心性空靈,處處佛性,正如宋代洪壽禪師所言:樸落非他物,縱橫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
    莫允聽了這個故事,更覺有悟,口中直念著:“樸落非他物,縱橫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
    宋吟笙見他越發地癡迷,便笑了,道:“足見是個癡兒,這些佛理禪機,最多參悟的是心性,又豈能真的度化了!若是能真的度化,那普天之下還不盡是和尚尼姑?”
    莫允見宋吟笙這般說辭,心中一顫,頓又清醒,剛剛癡想的佛法禪機,一下子九霄雲外,便似青空墜地,好夢方斷。
    這時,雲嫣領進來兩個丫鬟,皆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容貌自是不必說的,便是通體的氣質,莫允看來,也比自己原來府上的那些,高強了幾倍。兩人施了禮,便站到了一旁。
    “公子,你叫管家撥過來的兩個姑娘到了。”
    “宋公子。”兩個丫鬟行禮。
    宋吟笙放下書,說:“你們兩個,以後便伺候莫允公子吧!”
    “是!”
    “你原來的小廝還是歸你自己,這兩個丫鬟,是王爺叫撥給你的,日後自當伺候你的起居。”宋吟笙轉向莫允,說道。
    莫允愣愣地應了。
    宋吟笙又道:“倒是,你給她們起個順耳的名字,也好你日後使叫著方便。”
    “你取便是了!”莫允不敢妄自瞎取,便隻推宋吟笙。
    “我自己的丫鬟,自是我自己取得,旁人的丫鬟,又怎配我賜名字!”
    莫允見他如此不屑,隻得自己推想,便問:“你們何姓?”
    一個丫鬟說是姓花,另一個丫鬟說是姓喬。
    莫允思忖片刻,便說:“姓花的這位姐姐便叫花弄影,姓喬的姐姐便叫喬紅藥。”
    兩位丫環聽到莫允所賜之名字,竟是這般脫俗,不像是丫鬟,倒像是千金小姐的名諱,倒比園中一等丫環的名諱更要精致,不禁忙謝了恩。
    宋吟笙卻大不以為然,隻道:“白白占去了好名好姓倒不必說了,隻可惜還糟蹋兩句尚好的詩詞。”
    原來,莫允想起“雲破月來花弄影”和“念橋邊紅藥”兩句詩詞,故此想到這兩個姓名,隻惦記文雅,卻哪裏又想配不配她們的身份?聽到宋吟笙這般說了,才有些恍然,隻是,卻也不好再改動,隻得罷了。
    “剛在樓外就聽說表哥這裏又來了新客,我倒是不會挑時候,隻管來叨擾了。”說著,門外又走進一女子,二十不到的模樣,一襲綢裙裹身,一頭雲發束頭,兩道濃眉,兩隻玉目,鼻潤而挺,唇巧而紅,說話間,蓮步已然挪了過來。
    “玉芷,今有空過來了?”宋吟笙迎過,回頭對喬紅二人道,“你們先下去吧!”又對雲嫣道:“雲嫣,奉茶!”
    丫鬟們應著,各自去了。
    孟玉芷上下打量了莫允兩眼,莫允見她瞧向自己,便低了頭。孟玉芷自行坐了,道:“表哥,我給你繡了一條錦帕,你倒瞧瞧這花色,這針絲,你還喜歡不?”說著,便從懷裏掏出一方青色的秀帕,遞了過去。
    宋吟笙接過,笑道:“你的雙手再是靈巧也沒有了,這針絲自然是不必說了。”說著,打開細瞧,見上麵所繡之物便同屋中所掛“西苑公子”之畫是一樣的,竹林清俊,宋吟笙讚道,“果然,如妙如肖。”
    “你喜歡便好。”
    宋吟笙好生收好,這時,雲婼送上茶來,說:“二小姐,請喝茶。”說罷,便又下去了。
    孟玉芷早看到了宋吟笙桌案上的書,便問:“讀什麼書呢?我瞅瞅。”
    “李商隱的詩。”宋吟笙答著,將書取過遞上。
    “他的詩嗎?我甚是喜歡的。尤其是那一句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孟玉芷邊說著,邊去翻看。
    莫允靜默地坐著,細聽兩人論道詩詞。
    “李商隱的詩,似乎不是晚唐,寫盡了風月,塗抹了華章,濃豔處,豐如彩羽,淡漠時,輕若殘紅。但終究是晚唐,曾經的繁華隻襯托著此時的衰退,過往的風情隻尤顯著此刻的傷懷。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惘然二字,終究是叫人纏綿感歎不盡的。”
    莫允聽他這番言辭,心中不覺品味這話裏的意味,便覺十分有理,忽然便又想起昨夜,與孫客的一番言辭:風月乃飄渺虛幻之物,卻是不知的好。揚州的風月比之九門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日日歌舞,夜夜觥籌,但終末還是曲終酒盡人散了。溫庭筠說‘回首是天涯’便是對風之飄渺,月之虛幻的感歎之意。心中更不覺地念起:“風月越是盛極,越是誤人……”
    兩人又談了一盞茶的工夫,柴二送來了賬冊,說是這個月的各處花銷和收入,叫宋吟笙點理。孟玉芷見此,便起身去了。宋吟笙叫雲嫣送了客,又叫她將莫允帶來的小廝叫上來。
    朱墨一進屋便見到莫允,連喚幾聲少爺。
    莫允起身,道:“朱墨,我沒事。你可好?”
    朱墨點頭,說:“少爺,朱墨也沒事。”
    “這倒奇了,西苑又不是深牢大獄,你們進來,還能叫你們斷手斷腳不成?”宋吟笙不悅,說了一句,便道,“我且問你,柴管家可把規矩說給你了?”
    朱墨忙躬身說道:“說給了。”
    “以後還是好生照管你們公子,若犯了園子裏的規矩,你自己吃虧自是不必說了,隻恐怕連累了你們公子。”
    “小的明白!”
    宋吟笙“嗯”了一句便不再說話,莫允上前,悄悄拉了他到一旁,輕輕問道:“朱墨,你可回府看了?家中可還好?”
    朱墨搖頭。
    莫允歎口氣,說:“便隻等孫叔叔回來罷!”
    朱墨趕緊安慰說:“少爺,老爺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
    莫允點點頭,不再說話。
    宋吟笙見兩人站在當中,也不言語,隻是愣愣的,便對朱墨道:“你先下去吧!”
    朱墨應著,便要離開,莫允想要再說什麼,隻是張了張嘴,沒有能再出聲,朱墨見莫允幾次欲言又止,便隻管慢慢向後退著,退到門口時,終不見莫允吩咐,便一個轉身,想要出門,誰想此時正有一人大踏步進門而來,猛的與他撞在了一起,朱墨痛的“哎呦”一聲,跌倒在地。
    “朱墨……”莫允見狀,驚喊道。
    “哪個不要命的不長眼!”被撞之人向後退了幾步,並無大礙,但是仍十分氣惱,一麵怒罵著,一麵搶了進來,也不看清地上之人,更不容分說,一腳便踹了上去。
    朱墨吃痛,又一聲“哎呦”。
    莫允本想過去攙扶,但見來人這般厲害,一時倒愣住了。
    宋吟笙起身說道:“犯不著和一個下人動手!”
    來人聞言,狠狠瞥了朱墨一眼,又踹了一腳,這才抖抖衣衫,走了過來。莫允見此人同宋吟笙一般年紀,模樣卻不同於孟玉軒、孟玉啟,但究竟也是一等一的樣貌,莫允便猜想,此人正是今早宋吟笙提醒到的,二公子孟玉爽。莫允慌忙向後退了兩步,低下頭去。
    “宋吟笙,昨兒是你跟我大哥告的狀?”孟玉爽還未立定,劈頭就問。
    宋吟笙瞥他一眼,然後叫跪在地上不敢妄動的朱墨退下了,回到座上,方道:“我告你什麼狀?”
    “就是夢官和瑤官住進引水軒的事,不是你告狀,卻又是誰?”孟玉爽坐到宋吟笙的對麵,質問。
    “表哥問起,我才答的。”
    “哼,問你才答?不見得吧?上次為了他們,我同你爭執不休,你懷恨在心,還不趁著大哥在的時候,多參我幾本?”
    “我不說,他自然也會知道。”宋吟笙一麵低頭去翻看賬冊,一麵答著。
    “笑話,大哥隻就回來三五日,盼月樓和引水軒隔得又遠,除了你,其他下人怎敢胡言亂語?大哥怎會知道!”
    “他人雖不在,但是心耳神意都在園中,要說園裏有什麼事要瞞過他去,卻也是不能的。”宋吟笙拿朱筆圈著賬冊。
    “哼!大哥教訓我的這一頓我暫且記下了,夢官和瑤官我也先安排出去,等大哥人去了,咱們回見!”孟玉爽放下話,轉身欲行,忽然看到站在角落裏的莫允,便又住了步,疑道,“水雲天?”忽又覺得不對,此人隻是極像,終究不是。
    這時,雲嫣端上茶來,恭敬地道:“二公子,喝茶!”
    孟玉爽轉過臉來,冷哼一聲,突然抬手一揚,便聽“嘩啦”幾聲脆響,一杯熱茶被他掀翻在地上,雲嫣“啊”的一聲嚇了一跳,莫允同樣一顫。孟玉爽這才憤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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