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衝動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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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小小的酒量並不好。
在之前她參加過為數不多的幾次中國人之間的聚會,每一回她都是在眾人幾次三番勸說下,才勉為其難的端起其實根本沒盛多少啤酒的杯子,放到嘴邊輕輕的,象征性的抿上一口。
喜歡喝酒鬧酒的人往往都有一個通病,無論酒量好壞,隻要你肯痛痛快快的一杯接一杯喝下去,哪怕最後醉的不省人事甚至大鬧酒桌,都會被他們視為同類,將你當做是可以交往的那一種人。當然,也許他們想要看到的,正是醉酒之人所表現出的種種醜態,這其中的心思,不是旁的人可以輕易揣摩得清的。
聶小小不是沒有想要放縱的時候,然而相較周圍的人而言,她總還是太理智,太冷靜,不會那麼輕而易舉的把自己不設防的樣子暴露在不熟悉的人麵前。因此,她明顯的推拒成為被大家排斥的最大原因。也不用多,經過這麼三兩次,眾人便心知肚明,將她列為“沒意思”,“假清高”的典範,非常默契而技巧的漸漸把她推出了這個圈子。
對此,聶小小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失落。她就像是自帶一套防禦體製的機器人一樣,在自己的身邊設下了一道無形的藩籬,把大多數人都隔在了這屏障之外,生人莫近。隻有她自己才知道,什麼清高,什麼正經,都是別人扣給她的帽子,她隻是害怕也不懂得如何與人親近,一味的固守著陳曦那一棵在她看來高聳而不可動搖的大樹,以為他就可以是自己的全部,隻要不去與其他人接近,他們就都是安全的,不會受到任何外界的傷害。
但就在這一夜,在聶小小23歲生日的這一夜,這棵大樹忽然變得岌岌可危起來。她發現,原來隻有自己還守在樹下,固執的不肯動彈,而為這棵樹供給營養的土壤早在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變得稀薄鬆散,好像再給他一點點外力的作用,就會轟然倒塌。
陳曦忘記了她的生日,固然是令她有些傷心難過的直接原因,但事情的本質卻不在此。兩人的關鍵問題在於,他們根本就沒有了共同的語言,失去了溝通的能力。
究竟是從何時何地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連用“朋友”這樣的字眼也無法形容?又或者,這原先就是一條錯誤的路,隻有聶小小自己還不死心,偏要這樣衝著一條不通的死胡同走下去。
聶小小的腦袋裏是一片混沌,一瓶香檳,便足以讓她分不清東南西北,忘記自己到底在糾結些什麼,又在期待些什麼了。
但她其實又沒有醉,為了證實這一點,又或許是太過於寂寞,聶小小打開手機,看著電話簿裏一個個名字,一條條的翻找下去,最終發現,自己竟然不曉得可以打給什麼人,有誰會在這樣一個深夜裏,願意聽她發發牢騷,肯陪她出去走一走。
最終,她播出了一個號碼,Daniel,蘇圖。
“小小?是你嗎?”蘇圖顯然沒有料到聶小小會在這樣一個時刻撥通自己的電話,他的聲音有些不安,有些焦躁,又帶著某些無法言說的期待。
“嘿,你在幹嘛?要不要陪我出去溜達溜達?”聶小小的語氣是罕見的蠻橫無理,她的確是喝多了,按照平時正常清醒時的她,是絕不會用這樣近乎命令的口吻和人說話的。
“現在?”蘇圖有些驚訝,拉長的尾音似乎顯示出他有稍許的猶豫。
“嗯,現在。我好無聊,不想在家呆著。這個房間好大,好空,我討厭自己在這麼冷清空蕩的屋子裏一個人蹉跎時間……”這是聶小小第一次用如此類似撒嬌的方式和除了陳曦之外的男人說話,她想她是瘋了,居然會用這麼卑鄙的手段去引誘一個明知對自己有意的男人,隻為了逃避一時的寂寞難堪。可是又有什麼關係呢?既然決定放肆一次,又何妨放肆到底,反正隻有這一回,隻有今晚。
“你等我一會兒,馬上,我去接你,開車。”蘇圖顯然是被自己心目中暗戀的女孩突如其來的青睞搞混了,連話都說得顛三倒四起來。
蘇圖並不是在敷衍她,不過十幾分鍾之後,站在窗邊的聶小小就看見一輛半新的SUV停在了樓下。
很好。聶小小微笑著想到,他來的這樣快,讓自己根本沒有時間去後悔一時的衝動,反複無常的拒絕自己親口提出的邀約。
搖搖晃晃的走到玄關處穿上鞋子,聶小小把手機揣進兜裏,再沒有拿其他任何東西,就這樣緩慢的像一台老舊遲鈍的機器一樣,一步步走下了樓梯。
坐在副駕駛座上,聶小小的鼻間充斥著對她來說陌生的年輕男人所獨有的氣味,她忽然煩躁起來,開始抽煙,一根接一根,無法停下來。
蘇圖強迫自己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方向盤上,不去看旁邊的人。她是和陳曦吵架了嗎?為什麼會毫無征兆的找自己出來?無數的疑問環繞在他的腦海,卻又不知如何提問,也不敢問,生怕這個他夢寐以求的契機會因為自己唐突的問話所打碎。
在繞著自己居住的小區兜了無數個圈子之後,聶小小終於抽完了蘇圖車上放的最後一根煙。
“把車停在這兒吧。我們去坐坐,就在我家樓下,如果你不嫌門口的樓梯太擠太髒的話。”聶小小在沉默了許久之後,提出這樣一個奇怪而突兀的建議。
蘇圖當然不會否決她的,對他來說,哪怕此刻聶小小讓他脫光了衣服裸奔一圈,又或者是在冰天雪地裏和她一起坐在大馬路上,他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愛情就是這樣奇妙的東西,會讓你變得喪失理智,毫無尊嚴,願意為對方做任何事,卻又不求任何回報,隻是為了滿足她的心願。
可偏偏俗世裏的愛情又往往隻是一條單行線,永遠遵循著看似不合理的統一規矩,一個人在前麵拚命跑,另一人在後麵使勁追。每個人都有自己追逐的對象,不到有一天筋疲力盡,再也無以為繼,或者就不會有終止的一天。
在蘇圖的愛情裏,他就是不可改變的那一個追逐者,而聶小小則是被他追趕著的那個人,不公平,可也不甘心就這麼放棄。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坐在了樓下漆黑的階梯上,肩並著肩,腿靠著腿,無比接近而曖昧的距離。
聶小小還是不說話,蘇圖也沉默。對他來說,這樣的時間裏,言語已經變得不再重要,哪怕不說一個字,隻要這樣坐在這個人身邊,聞著這個人頭發上散發出的淡淡洗發水香氣,就是最值得感激和紀念的事情了。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聶小小忽然將頭倚在了蘇圖的肩上,沉甸甸的分量意味著真實的存在,時刻提醒蘇圖,這個自己喜歡了好幾年的女孩子,這個他見第一麵時就無比確定的告訴自己,“就是她了”的女孩子就靠在他的肩頭,不是夢境,不是臆想。
夠了,這樣就夠了。無論今晚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無論她這麼做的原因和意圖是什麼,蘇圖都可以說是心滿意足。他甚至有一種錯覺,似乎自己這些年來輾轉難眠的夜晚,那麼多次的失望與絕望,都因為這可能根本什麼也代表不了,毫無意義的倚靠而變得值得,變得沒那麼難以接受,無需心心念念的糾結鬱悶。
然而就在蘇圖有些飄飄然的仿佛飛入雲端之際,聶小小兜裏的手機忽然好像斷氣之前的垂死掙紮似的劇烈震動起來。在她掏出手機的短暫瞬間,蘇圖不想,卻還是無意識的任由屏幕上的短短單詞映入眼簾。
Big。是陳曦,蘇圖知道。他不記得是從誰那裏聽的,聶小小將陳曦稱作Big,就像SexandtheCity裏麵那樣,陳曦是她的Mr。Big,自己永遠無法取代,無法與之相提並論的Mr。Big。就好像是做了一個美夢,突然,蘇圖覺得這個夢好像就要醒了。
“你在哪?”手機的那一邊傳來陳曦低沉的聲音,一樣無法躲避的同時傳進了蘇圖的耳中。
聶小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撒一個謊,盡管她自己也不知道這麼做的意義何在。“在家,準備睡了。”
“哦……沒事了,那你睡吧。”陳曦那邊迅速收線,不給聶小小再多說一個字的機會,便掛斷了電話。
聶小小仿佛大夢初醒一般,茫然的看著黑下去的手機屏幕,莫名之餘,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可是為什麼呢?她說不清。
在一片漆黑中,聶小小惶然的對上蘇圖的雙眼,在那雙清澈的眸子中,她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滿臉的疑惑與混沌。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都做了些什麼“好事”,她怎麼可以這樣任由自己倚在別人的肩上,又怎麼能夠做賊心虛似的對陳曦撒謊。
聶小小發誓,她並不想這樣,她不想傷害任何人,包括蘇圖,陳曦,還有自己。可是這種醒悟似乎有些遲了,她已經不懂得該如何收場。如果說陳曦尚且可以因為被欺騙而免除這樣的傷害,那蘇圖怎麼辦?她該怎麼解釋,自己是出於何種心態,才給了他此刻仿佛還有什麼機會,還有什麼後續的遐想?
聶小小當然不會知道,在她滿心惶恐,不知所措的時候,不遠的地方,陳曦正用一種極為陰沉的表情看著她和蘇圖,看著這一對像極了在背著他幽會的男女。
陳曦的目光在黑夜中熠熠發光,灼熱而赤紅。他終於還是想起自己忘卻了什麼,今天是聶小小的生日,一個他不應該遺忘,更不應該因為自己的任性賭氣而刻意回避的日子。所以他在深夜裏趕回來了。可是結果怎樣?他看見的是如何不堪的一幕?
他可以衝上去當麵揭穿聶小小的“謊言”,也可以揪起那個看上去有些麵熟的男人,用拳腳相加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憤怒,懲罰他們的膽大包天,回敬他們對自己的無視與背叛。但是陳曦沒有這麼做。他隻是冷冷的嗤笑了一下,不知是在笑眼前的這兩個人,還是在笑幾分鍾前心中還有些愧疚的自己。
陳曦轉身走了,就像從來沒有回來過一樣。
衝動是魔鬼。聶小小一直這樣告誡自己和身邊的每一個人,她從來都是那樣小心謹慎,然而卻在今夜犯下了如此大的錯誤。或許這也不能說是一個錯誤,隻是個誤會,一個天大的誤會。可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承擔後果,不論這後果會是怎樣的苦澀難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