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節:千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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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嘩啷聲後,有人像跌倒在地上,在雜物中掙紮著。
達川也顧不得太多,即快步上前看過究竟。
他被麵前所見的一切嚇呆了。
他看到一個體格魁梧的漢子,把該名少女按壓在地上,正在俯身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她的臉龐。
她雖然極力地掙紮,但敵不過那漢子強而有力的兩臂。
那女子愈掙紮得愈使勁,那怪人就愈使勁地壓著她。
在暗淡的燈光下,隱約看到他墨綠色的身軀,身上沒有衣服,水光溜溜的,滿身都長著一大個一大個的肉泡,在每個肉泡上都有一個窟窿,又深又黑,不見底。
光禿禿的腦袋上,卻鑽出了一窩粗得像手指,像蛇一般長的「頭發」,濕淋淋的在黑暗中蠕動著閃爍著,發出吱吱溜溜的聲音,聽得人毛骨悚然。
這個千蛇人,聽少女的呼喊聲得不耐煩,在他胸口上的一個窟窿中,突然伸出一條濕淋淋的像蛇一般的肉索,末端是一個蛇頭,兩頷一張便對準她的嘴猛然一撲,把她的嘴捂得嚴嚴實實,呼叫聲也減弱了不少。
達川看得心寒膽顫,不敢妄動,但又不忍舍下她而去,任由那千蛇人蹂躪。
他隻知道如他不及時救她,她定會有生命危險。
身無長物,沒有刀,沒有鎗,單人匹馬,赤手空拳,怎能把他擊退?
千蛇人見少女昏了過去,便進一步俯下身,身上的窟窿裏各都鑽出大小不一的肉索,先後往少女身上吸附著。
它們鑽穿了她身上的衣裳,鑽穿了她的皮肉,嗤溜嗤溜的在吸啜著什麼似的。
少女被數不清的肉索纏得透不過氣來,不時可聽到由骨骼裏傳出來咯咯的響聲。
達川看得目瞪口呆,兩腿發軟,渾身冷汗直冒,縱知時間無多,縱有一身好身手,卻無用武之地。
他恨自己太窩囊,見死不敢救,眼睜睜的看著弱小的少女慘遭淩辱折磨。
心裏感覺到她的痛楚,她的驚惶,她的無奈......
躺在地上的少女的身影,突然在達川的眼底內膨脹起來,占據了他的視覺,犯著他的良知。
她既陌生,又熟悉,不想分離,彷佛已成為了一體,她痛,他也痛;她哭,他也哭,兩人似踏在同一的生命線上,要共同進退,生死與共。
再沒有其它選擇了。
兩個素未謀麵,互不相識的人,卻似心有靈犀般緊緊的連係著。
是生是死,誰可預計?
就由上天安排吧!
兩人如此的偶遇,如此的相連,也是早有注定的。
但求活著,犠牲所有又何妨?
不犠牲就注定活不成──人生就是一場不知勝負的豪賭。
達川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竟以兩手抄起焊接在車輪轂上的,比他還要重得多的巴士站牌杠,車輪轂在前,抬在腰間,像武士一般,怒發衝冠,目露凶光,蹙眉瞪目,如癲似瘋的狂吼著,衝著千蛇人撞過去。
千蛇人耳聞他的吼聲,心下猛跳了一記,扭頭望他卻不以為然。
蛇群鬆開了少女的身軀,直指向來勢洶洶的達川,頓了頓,然後,齊齊對準他張口吐出一絲如膠似漆的唾沬,嗖嗖的如箭般射了過去。
絲絲的唾液在空中交織著,迅速地編成一張密密麻麻交錯有致的巨網,形如一個張得大大的蛇口向著他猛噬。
達川心下一涼,心知這千蛇人的奇招深不可測,實力不可料,但他已無他選,也無退路,隻得繼續奮力向前衝,傷得他一分便一分,跟他硬拚到底也勝過白白的坐以待斃。
他視死如歸。因為沒有什麼放不下。
遇上了這少女,是他的幸運。遇上了這千蛇人,是他命中注定。要改也改不了。
如果這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天,他也不會後悔。
回顧這一生,沒有什麼豐功偉績,未被人讚譽過,多是被人唾罵。好事不會做多,壞事卻做盡。愛他喜歡他的人少之又少,他愛的人更乏善可陳。
彷佛每個人都看不順眼,惹來不少的紛爭,結下了不少的仇怨。
這是什麼的一生?生命的意義何在?
「我究竟是什麼?」。
麵對著死亡,他卻沒有卻步,一直向前衝,蠻勇敢的。
麵對著自己,他卻無力控製,一直呆站著,是個不折不扣的窩囊廢。
想到這裏,鼻頭不禁一酸,淚孔即湧出熱乎乎的淚水,順著風勁往後飛散著,灑在步往死亡深淵的影子裏。
心裏清楚知道,這如同飛蛾撲火,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他生下來沒有什麼,隻有這份驚人的蠻勁。
他要拚搏過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達川猛抬腳往牆上一踏,躍到巷子的另一邊牆上,然後又是一踏,以之字形來回在兩牆間跳彈著,一方麵令對方猜不到他的方向,另一方麵也可增加速度,把勁力加強。
那個巴士站牌本是非常沉重,但他氣勢如虹,在他的手上已變成一把輕盈的利劍,直往千蛇人的心髒插去。
他愈來愈接近千蛇人了,在牆上的最後一踏,便繃直了身子,額抵著臂上,作出最後的一擊,置生死諸度外。
可惜,在未擊到千蛇人之前,已被那個巨網擋住了,整個人撲撲愣愣的跌倒在地上,蹭得一身傷痕,滲著濃濃的血絲。
當他睜開眼時,人已被包裹在巨網之中,無論他如何努力地掙紮,也拉不開扯不斷它,活像一隻網中的小鳥。
千蛇人見達川成功被擒,便回頭望著少女,繼續往她身上吸啜,細味她身體的每一部份。
達川看到他麵目模糊,紅藍色的血脈在他的身上縱橫交錯,印在死氣沉沉毫無血色的灰臉上,兩眼露出邪淫的光點。
突然,他的臉起了變化,像巧克力受熱般溶化,變成一張沒有五官平滑的臉,不一會麵的中央凸出了一個鼻子來,然後鼻子的上方產生了兩個細小的黑洞,黑洞慢慢變大,成了葡萄的大,再變成兩片白,兩顆眼球骨碌碌的翻了開來。
鼻子的下方亦都出現了一個較大的黑洞,由圓形變成欖核形,然後凸起了兩片薄薄的唇。
眼睛亮晶晶的眨動著,像一個精靈可愛的少女。
達川腦袋突然不住地冒汗,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那千蛇人的臉竟然跟那少女的臉變得一模一樣!
千蛇人笑了,仰首笑了幾聲,半帶羞澀轉身望著達川,半曲著兩臂,握著拳頭,朝下打了一個空,身上所有的蛇身霍然抬了起來,齊往他探過去。
在達川麵前的是千百過蛇頭,而每個蛇頭都變成了少女的模樣,露出滿足而猙獰的笑容,陰森可怕的神情掛在麵上。
千蛇人還看著每個蛇頭,喜不自勝,伸手撫弄著,愛不擇手。
蛇身們一時又回頭如嬌滴滴的少女般依附在千蛇人的身上,她卻用兩手當牠們是長發一般撫順著。
「太美了!實在太美了......哈......」千蛇人高興得又再呼嘯了幾聲。
達川聽她的聲線,始知道千蛇人是女兒之身。
在她的笑聲背後,卻湧現了淚光,在陰沉的巷子裏閃爍著。
達川兩眼發直的望著地上沒了氣息的少女,很想衝過去,但卻掙不開那柔韌無比的網,心如刀割,焦急、痛心加上怒火,煎熬得他涕泗縱橫,悲憤難平。
他緊捏著網絲,掌心的熱燙,把它烘得幹巴巴的。
「你為何要這樣做,她是無辜的!」達川忍不住向她怒吼,說罷牙關仍然震得格格作響。
千蛇人收起了笑容,用冰冷的目光望著達川,她身上的蛇頭也似感應到她的心緒,緩緩地縮短了蛇身,微微的垂下了頭。
「無辜?」千蛇人很注重這兩個字,在喉頭裏不斷嘀咕著,掀起了她一陣思緒。然後沉默了,心情一再下沉,麵色如土。
她的思緒很紊亂,亂得不可收拾。
「她害過你麼?為何你要這樣對待她?」達川冀能以真情打動她,令她收手。
對於此,他沒有把握,但也沒有其它辦法,不膽嚐試,總好過沒試過。
「什麼是無辜?」千蛇人歪歪了頭,伸頸以質問的語氣問他。
達川征了一征,不明白其所言,略略往後靠。
千蛇人瞪大了目,神情似哀似怒,眼眶裏凝住了一圈淚水,鼓脹得快要掉下來。身上一個蛇頭在頹然的於蛇群中鑽出來,朝著他探過去,然後停留在半空中。
蛇頭又像溶化了一樣,變成光滑的一團,再變成一團七彩斑斕的幻彩順著一個方向旋回著,變成了杏色,變成了橙色,變成了肉色......
黑色的眉毛,眼睫毛,淡紅色的嘴唇,慢慢的浮現,高挺的鼻,線條優美的耳朵也繼而突出,組成了一張清秀動人的臉。
她微微咧嘴而笑,眼裏綻放著星光,散發著少女的氣息。達川也被她所吸引,說不出半句話。
「她美麼?」千蛇人淡淡的問他。
他沒有回應。
「這個就是我原本的麵目。」這句話像暮鼓晨鍾,重重的敲打腦殼一記,驚訝得冒出一頭冷汗。
「不相信嗎?哈,我就是知道你不會相信。」千蛇人說時,一滴油黃的淚水奪眶而出,但它沒有匆匆的滑下,卻似油一般黏稠,盛著一點來自遠遠的燈光慢慢流下,流過強裝著笑容的臉,留下一道黃黃的疤痕。
達川倒抽了一口涼氣,徐徐的籲了出來,理智分析這不會是一個事實,但在感知上卻又相信她不會說謊。
她沒有必要騙他這個陌生的人。
騙什麼?騙他的好感,騙得他的追求?
達川望望她頭上的臉,再望望那蛇頭上的臉,來來回回望了又望,望了好幾遍,仍找不到一絲可關聯它們的線索。
頃刻間,千蛇人兩眼已沾滿了淚水,幾乎布滿了整張臉。
「哈!......」她突然仰首發出尖利帶著苦澀的笑聲。
笑聲的背後,卻帶著濃烈的妒忌。
達川凝重地望著她,對千蛇人的印象一直在變,比先前軟化了不少。他猜得出這怪人很想說出一個關於她的故事,一出震蕩人心的悲劇。
我們每個人身上都背負著一個故事。一個不能真正掌在手,是由命運所編寫的故事。
看著她的臉,達川心底內的憎恨變成一份憐憫,同病相憐,低頭望著自己的影子,深黑色的,沒有任何值得慶賀的光彩,空蕩蕩的,沒有嚐到讚美的影子。
一連串模模糊糊,想看也不敢看的昔日片段,在眼前飛快的撂過,彷佛這都是他一生裏唯一可盛載的資產。
沒有它,活過的也是白活的。
「活著很苦。」千蛇人抬抬頭,滿有感慨的道。
「天生麗質難自棄......我為何放棄上天所給我的。」她低怨著自己。
聽她這話,她是有選擇過的,但她很後悔。
對的,上天真對她不薄,如她所言非虛,她確實曾擁有一張能迷惑萬千君子的俏臉。
她為何要放棄,弄至今天的田地,這個異形怪相的模樣?
達川心裏暗忖,這定是修練魔功所致的。他雖然未曾修練過魔功,但他從別人口中有所聽聞,略知一二。
以他所知,修練魔功不是正途,不會有正果。但人往往被它所帶來的優越感所吸引,自甘墮落,不能自拔,毀了一生。
想有所獲得,必先有所犠牲。
犠牲親人、朋友、愛人......及所有物質上的一切一切。
也許在正途上,他得們得不到他想得到的。
他們得不到別人的尊重,得不到別人的愛戴,得不到生活上的成就感。活得很迷茫,隻吃喝拉撒,沒有方向感。
修練魔功彷佛就是通往成功的快捷方式。
但修練魔功也得講求天賦,不是所有人都能練得成。
在千蛇人身上仍可找到一點點少女的嬌媚,但要回頭也實太難了,她絶不能當回一個可愛的少女了。
她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計得清楚麼?
達川很想問她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様,怕得罪了他,招玫殺生之禍,他的生命仍在她手裏。
「自作孽......自作孽......」千蛇人低聲歎息著。知道達川因著她的武功,不敢作聲,她隻好自言自語,但這卻比自言自語的好,因為算是有一個聆聽者。
她很久沒有向別人傾訴過,內心的心事像塵埃,也像滴水,日積月累,成了一股無形的壓力,不會無故消減,隻會嚴嚴實實地壓著心頭,折磨著她的心神。
無論身負怎樣高強的奇功,也勝不過心頭上如此的煎熬。
唯一消減的辦法,也是跟普通人一樣,向別人傾訴。
「我沒有珍惜過,上天賜予給我的禮物。我是活該的。」千蛇人用平淡的語調娓娓道來。
她天生花容月貌,追求者眾,就是因為這樣,她恃寵而驕,冷眼看身後的追求者。不是才智出眾,富貴榮華的人,她是不會看得入眼內的。
但她所遇到的男生,不是愚昧不堪,就是一窮二白,兩者都不能集於一身。
她沒有因此而著急,寧缺勿濫,深信她定會找到這一生的另一半。
可是歲月如梳,轉眼已十年,年華老去,她的花樣年華就這樣消逝於左挑右選的歲月裏。
曾經追求過她的,大都另結新歡,共諧連理。
身邊隻剩下一個樣貌奇醜,窮得精光的胖子苦苦癡纏。
「你行行好,我不愛你。」她從不對胖子說話,但一開口就會向他說出這句戳人心肺的說話。但胖子從沒灰心過。
他一直在等,等她的回心轉意,等她投懷送抱的一天。
也許,別人會說他醜八怪愛吃天鵝肉,說他根本沒有別的選擇,才會孤注一擲的對她死纏。
她不相信,她的終身伴侶就是他。
他相信,跟他長相廝守的就是她。
兩人各有各的堅持,各有各的去路,永遠都沒有相交過。
兩人在這一生裏相識,已是他們之間最大的緣份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形勢沒有太大的改變,雖間中會有新來的追求者,但又因她嬌縱乖張的性情而卻步。
她更為惱怒,最終她想出了一個辦法。
她修練了至陰至毒的千蛇功,以武力把他擊退。
她放棄了天生的美貌,因為她再不相信美貌會為她帶來愛人。
除了這個胖子。
一年後,她學有所成,變成了一個蛇頭人身的怪魔女,就連自己也忘了自己昔日的模樣。
她以為以她嚇人的外表,就能把他嚇退,但她彷佛仍能認得出她,仍心懷希望苦苦的等。
她感動了。她真的被這個醜胖子感動了,滴下了心坎被觸動的淚。
「沒可能。」但理智對她說,這是一件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這是一個天下人的笑柄。
她絶對絶對不能接受。栽了這一生也不能接受。
這不是現實,這是一個上天的作弄。
她不會任由上天去安排她的終身幸福。
她才是主宰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