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武王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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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你,隻要你肯留下來,我不會殺你。」允量竟然被仍閉著眼的克洛悉破了,心下愈發窘迫,不知如何是好,暗歎錯失了良機,逃走無望。
「說些關於你胳膊上的刺青吧......」克洛語調突轉得溫和。
「怎麼?」允量一片惘然,完全摸不著頭腦。
「這個刺青一定有其含意吧。」允量驚訝他能如此細心,留意到他的刺青。
「那又跟你有什麼關係?」允量毫不客氣地反問。
「沒關係,但我很想聽。」克洛在語調中流露出懇求的意味。一個感情幹澀的人,愛聽別人關於愛的故事。得不到的,聽聽也好。
允量看著閉著眼的克洛,知道他不想露出哀傷的神色,不想讓人看到他軟弱的一麵。允量心中暗忖:他是一個人見人惡的大魔頭,幹啥還要留戀人間的愛?忽然也有了滿足克洛要求的念頭,不是為了乞討他慈悲放過他,而是對他有了一種莫明的憐恤,看得出他是一個受過情傷的人,想藉別人口中的愛情故事來撫慰心中的孤寂。
允量還看克洛雖是一個體態宏碩的人,可內心飽經滄桑甚至傷痕累累。在他成魔之前必定有一番不為人知的故事。然而,他真的不慣對別人說出自己的愛情故事,況且是這個曾想殺他的陌生人。感覺非常突兀。
「說吧!」克洛以沙啞幹癟的嗓音一再要求。
允量深深倒抽了一口涼氣,終放下了對他戒備的心,相信他的要求是真誠的,也覺得這對自己亦無損失,他的生命已然落在他掌中,順從他可還有一線生機。
克洛不斷折磨武林豪傑,然而,時光、回憶、愛情也無時無刻地折磨著他,是最大且永遠也勝不過的敵人。無論武功怎樣高強,也找不回從前的一點一滴。在某種程度上,其實已被打垮了。世上根本沒有強人,隻有弱者。
「這個刺青是我的愛人瑞珊所繡的。」允量用指尖輕撫著膊頭上的刺青,凝望著遠方,一片迷糊,抬頭間回到昔日的光景......
允量記起十一年前,諗中三的時候,三年來沒有升班,不斷重讀中三,學校也不知轉了多少回,最終在社工的協助下,來到碧盈就讀的中學,還被編排坐在她的鄰桌。她偷偷地望望允量,見他蓬頭垢麵,還隱約傳來陣陣的怪味,但沒有抗拒他。可能是自從好同學兼好友子茵已轉校多時,這個座位已久久的空著,孤孤單單地上課渡過了好一段寂寞的日子。如今難得有人同坐,心下有一陣莫名的喜悅。可她從未試過跟一個男生坐在一起,更何況是一個陌生人。
「我們一起看吧。」碧盈知道他第一天到此上課,沒有帶什麼書本,便主動跟他共閱自己的書。把它移到兩桌子之間,半扭著頭看著,一同上課。允量卻沒有搭理她,隻把臀子滑向椅子的前緣,背部斜挨著椅背上,視線迷迷糊糊的望著前方,一副不在乎,愛理不理的姿態。
一陣窸窸窣窣拆包裝膠袋旳聲音後,碧盈發現腿上多了一包糖果,七彩繽紛,是誰看到也想吃一口,她猜想是允量給她的,但在上課時候是不可進食的,這是校規中的一大戒條,誰犯了校規就會被記過。碧盈算是班中品學兼優的學生,前途無可限量,所以絶不會犯校規。她沒有理會腿上的糖果,強逼自己繼續留心聽課。
未幾,一粒心形的巧克力又在她腿上出現,之前竟然毫不察覺,暗歎他的身手奇快,力度的精準輕盈,必是習武的人。
她雖能克製自己的食欲,但那包裝得亮光閃閃的巧克力,怎不能令她心動,沒法集中精神上課。
「江碧盈。」碧盈一聽到老師喊出自己的名字時,即自然反應地站了起來。老師是鮮有這樣高聲大嗓地喊出學生的名字,如有的話必是不好的兆頭。
「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有吃過......」碧盈驚慌地向老師解釋。
「你沒有吃什麼?沒有吃早點麼?」老師反笑問。引得哄堂大笑,覺得碧盈有點古怪。
「不......不是......」碧盈害臊得滿麵通紅,如可以的話,真的會把頭埋入地下。她是班中最守紀律的一群,從來沒有做過違規的事,愛老師,愛同學,以禮待人,沒有在人背後說過別人半句壞話,而且外表出眾,長長的秀發,亮晶晶水盈盈的一雙眼睛,加上每逢說話和微笑都會呈現的淺淺可愛的酒渦,誰個男生都最愛看她輕輕側頭拽動長發的姿態,煞是迷人,是班中甚至是校中的風頭人物,願拜倒她裙下的更不勝其數,可她從沒有想過男女之間的事,認為在求學時期應專心一致,不要浪費時間和精力在對學業沒有裨益的事宜上。
「我隻是想問你下課後可否幫忙做牆報而已?」老師冷冷的問,拿她開一開玩笑,登時又引得哄堂大笑。
「不......可以......可以......」心神未定加上突如其來的窘迫,使得碧盈語無倫次,問非所答。
「究竟是可以還是不可以呢?」老師想要肯定一點的答複,她羞得發慌了,兩頰發熱,發底熱脹得冒汗,從未如此當著眾同學麵前窘迫過。
「可以。」碧盈終回過神來,認真地回答老師。
老師見碧盈神色有異,滿心懷疑,遂借故衝著她慢慢趨前。碧盈見狀驚惶萬分,要躲也躲不了。這下算是完蛋了,腿上的零食,定全都已掉到地上了,勢必露餡,內心更加焦灼難耐。
老師走到她的身旁,探頭往抽屜左探探右瞄瞄,卻沒有任何發現,略有失落。走過了幾步然後突然蹲下,窺探枱底一下,使得她驚呼了一聲。
「你的皮鞋很髒。」老師沒啥發現,隻好找個話兒打發開去。碧盈這時才鬆了口氣,但也奇怪地上竟然沒有零食的蹤影,想必又是允量幹的好事,本應是要氣他的,現也氣不下去了,覺得他也有可愛的一麵,終破怒為笑。而另一方麵,又覺得他深藏不露,武功深不可測。
其實碧盈自小也跟爸爸學過點功夫,但礙於學業,也因為是女生的關係,所以沒有太專注其中,武功就生疏了。但是自從允量的出現後,她重新有了習武的念頭。也就是因為他,碧盈就練得廢寢忘食,每天上課總帶著惺忪的睡眼,掛著一對大大的黑眼圈來。家人發覺了碧盈的轉變,無不替她擔憂,可是知道她是一個硬性子的人,不易說服,也難得她肯重新習武,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沒有給太力的阻力,隻著重提醒保重身體而已。
「我忘了帶課本,可否和你共享書本啊?」碧盈處事細心,對自己要求甚高,忘記帶書本上課,對她而言是一個很大的過失,從來沒有犯過。如今卻常常犯了這個錯誤,可她沒有罪惡感,還沾沾自喜,詭計得逞。
她是故意的。她喜歡了側著身跟允量靠在一起上課,雖然沒有真正的接觸,但這已變成每天上學最期待的一大樂事。
除此之外他們最愛旋筆,即是利用中指和食指,以姆指為中心,把筆兒左右來回地繞著姆指旋轉,令到筆兒看起來像是黏附著姆指似的。兩人一邊上課一邊旋筆,玩得不亦樂乎。周邊的同學也看得慣了,漸漸也染上這個陋習。最壯觀時,是全班一齊旋筆的情境,個個凝神望著老師,手裏卻不停地旋筆,捂著嘴想笑不敢笑,但大都比不上他們那麼神乎奇技,花樣百出,所以不時都會聽到連連墮筆的聲音。惹得老師心有所疑,以為是巧合而已。
「啪!」碧盈一不小心把手上的鉛筆弄斷了。她無時無刻都掛念著練武,明白隻有勤加練習,才會練就得一身好武藝,所以樂此不疲。
「嗖......」碧盈兩指一彈,便把那斷了的鉛筆芯激射出去,深深地沒入黑版旁的牆報板中,允量看得出是碧盈所為,轉頭瞅她一眼,向她笑了笑,露出讚賞的神色。老師屢屢聽到低沉黑版上傳來的悶響,卻不知所以然,隻望了望黑版,上下左右端詳了好幾回,沒啥發現又再揮動粉筆,吱吱喳喳的寫過不停。
兩人相視而笑,更覺這玩意極有趣味,於是便繼續把斷了的筆芯激射出去,這個興頭一發便不可收拾,一支鉛筆射完了又把另一支鉛筆拆開繼續射出去,前方的同學常覺耳邊有東西嗖嗖飛過,回頭看看又沒有什麼發現,隻見允量和碧盈正襟危坐地上課,心中疑惑,不明所以。
從那時開始,兩人不是一起上課便是習武,各使出師傅的招數來比試,然後一起切磋,鑽研武藝的精粹。二人樂此不疲,除了加深對武藝認識外,二人亦可多親近一些,情誼日複日加深了不少。
二人師傅是佛山華耀宗銀門派一大弟子韋伯洪,是國內赫赫有名的武學大師,自痛失愛妻後,深居簡出,外間一直以為他已命終,但適逢允量之父允極上山采藥時,於樹上發現一懸頸的男子,遂把他救下來,經一番交談後才知道他的身世,當即求拜他收允量為徒,學盡他多年來鑽研的成果。就是為了成就允量這個愛徒,他才有活下去的勁頭,化解了求死伴妻的念頭。
全港武藝大賽即將舉行,習武人仕無不雀躍,蠢蠢欲試。允量和碧盈更率先報名參賽,以試自己的實力,經過一連兩星期的選拔和淘汰,最後隻剩下他們二人對壘,勝出者將會代表香港參加國際賽事,這是允量夢寐以求的,然而,麵前的對手竟然是所愛的碧盈,她同樣是想為港爭光,以光師門。她心下一樣的忐忑不安。
決賽當日,烈日當空,氣溫和觀眾們的情緒同樣的高漲,掌聲呼叫聲響徹全場。
在台上,兩人相視而笑,沒有像對其他選手一樣凶巴巴的,眼神像傳遞著一個訊息,比賽第二,友誼第一,無論論結果如何,我也是愛著你的。
大會鍾當的一聲響過,代表賽事已經開始,是進攻的時候,然而二人仍撇著腿站在台上紋風不動,台下觀眾屏息以待,可還未見到兩人火並,空氣也一時間凝住了,凝得令人窒息,靜得發慌。那個靜堅持不了多久,便變為雷霆般不滿的鼓噪聲。
碧盈向允量使了個眼色,用唇語著他放馬過來,然後一個動人的微笑,允量心也軟了,就算舉起了拳頭,又怎舍得砸下去呢。見他不動,碧盈遂先行出招,冀能帶動他專心比武,使出他所有的武藝。
碧盈伸出右臂掌成刀狀,兩腿一蹬便衝他當頭劈過去,允量臉上感到一股無形的氣壓直逼過來,心下不想接過去,就任憑她一掌把他擊倒便是了,但想深一層,在眾目睽睽下,又怎能失去男兒本色?於是,身兒輕輕一挪,那掌便擦身而過,卻在胸口留下火燙的傷痕,知道她的招式絶不兒戲。他即提起內勁準備還擊,先使出最穩健的“砍風掌”,以試探她的虛實,她竟然即回過身來迎接,兩掌一碰發出如雷聲響,震撼著每一個在座的耳膜,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然後連聲叫好。
被簇擁在如斯熱烈的歡呼聲中,允量心中熱血在血脈內不住翻騰著,一股勁頭走遍全身,兩眼血絲暴現,一股殺氣正熱騰騰地升起來,眼前的碧盈頃刻變成一個魔頭,麵目猙獰,齜牙咧嘴,掛著一副陰森的笑臉。
允量運足全身勁力集中於兩拳,誓要把這魔頭碎屍萬段。他被自己的心魔駕馭著,毫不察覺麵前是幻覺,窮凶極惡,不放任何人在眼內。他之所以有這樣的心魔,全是因為心術不正,貪功近利,恃著幾分聰明,沒依循步驟練武,要回頭也難。除非全廢所有武功,重新由零開始學習,但對於他來說,這是一種侮辱,他要勝過所有人,怎會甘心落後於人呢?時間一旦失去,就不可追回來。
他好勝,要麼就不參賽,要麼參賽就要奪標,不會在兩者之間。自他習武以來就立下宏願,要揚名立萬,不要當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色。
每次比武他都要逼使自己專心一致,不要讓任何人、事、物紛擾,全力以赴。知道爭勝的機會不會再來,而且他不能失敗,從來沒有想過會失敗。這回麵對是心愛的愛人,是一個極大的考驗。對於她,他是滿有把握勝出的,而最難戰勝的反而是藏在心內的心魔。
心想,戰勝一個女生,不是一種可炫耀的事。事都如今,這場比賽還是要繼續下去。
嗬嗨一聲,允量躍上半空,翻了一個翻筋鬥,身如電鑽般衝著碧盈鑽下去,這是他苦練已久的“鐵旋風”。碧盈凝神以待,撇開兩腿,在地上畫了半圓,架起一式“碩果沉海”,兩腿牢牢地紮緊地上,然後朝天翻出兩掌去準備去迎接他的攻勢。
允量知道無人可以承受這千鈞的一擊,這是他經過暗中改良的獨門招式,是糅合了詭異的招式,是瞞過了師傅而自學的,中掌者勢必暴斃當場,如是者賽事就會如此結束,冠軍寶座便是囊中物。
可知道眼前魔頭的麵具,突然如破布般撕開,露出一張嬌滴滴的秀臉,是碧盈,是他的愛人,她是絶不應栽在自己的手下的。可惜為時而晚,要是抽回內勁,自己生命也難保,更何況多年來苦練的武功也會同時喪失,與自毀無異。在這千鈞一發間,唯一可以做到的是,就是把手掌反過來,冀能減少對她的傷害。
掌背重重的落在她的胳膊上,發出一連串咯咯的斷骨聲,由頂至踵,身兒旋了好幾個圈,然後癱臥在台上,一動也不動,麵容扭曲,麵如死灰。他想過要上前扶起她,替她實時療傷,但這個念頭卻即被現場的歡呼聲壓了下去,滿心的興奮如火般火燙著全身,溶化了,像無重地飄浮在喧鬧的氛圍中。他不能自製,正與邪,對與錯,是與非,都已變得模模糊糊,一片混沌。
他愛碧盈,更愛這陣子的狂喜,這陣子的極樂。
長年累月的艱苦的鍛煉,也是為了成就出今天的喜悅。
喜悅過後,便是手腕的劇痛,才發覺左掌無力,軟垂得像已不屬於自己了。痛到極限,便是一陣麻木。心中暗忖,很可能從此以後再不能使出這“鐵旋風”了。
救了碧盈,就犠牲了自己的左掌,心裏有閃過一個疑問,“值得嗎?”
還有餘下無幾的內勁,為自己療傷,還是為她療傷呢?
盼左掌還有一絲生機。
“十、九、八、七......”在他猶豫著的時候,裁判員正倒數著。數罷,便一把把他的右手舉起,向台下的觀眾示意他就是今場賽事的勝出者,成為了新一代的武王。
如雷的掌聲,震撼全場的喝采聲,滿滿填塞整個空間,允量的耳窩。閉上雙眼,享受這光榮的一刻。
他看見星光燦爛,看見光明的前途,卻看不見仍臥在台上的碧盈。
他被名利衝昏了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