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冷楓走進那片墓園時，冥和傾似乎已經到了，周圍到處都是冥組的人，個個神色緊張，如臨大敵，但這也情有可原，畢竟這兒太空曠了，冥作為目標實在太過明顯，潛在的危險無法預知，雖然他自己總是不甚在意的樣子。
    這六年來，冥年年都會陪著冷楓來這裏為他的父母掃墓，對於他的這個舉動，冥組裏曾有很多人嚴辭勸阻過，其中也包括了沫，傾雖然沒說什麼，但有時沉默便代表了不認同，可冥堅持如此。
    其實當年在龍神會時，冥和冷楓的父母實在算不上熟識，而如今甘冒風險，無非是替蓮而來。
    冷楓踏上台階時，遠遠地就看到了冥，他正背對著所有人，盯著墓碑上的照片若有所思，而令人意外的是，傾並沒有如往常一樣站在他的身邊，而是站在十幾步之遙的地方，正靠著一盞路燈，微仰著頭不知在看些什麼。
    聽到冷楓的腳步聲，兩人卻幾乎同時轉頭看向他，臉色都不算太好，眼下有著淡淡的烏青，似乎是沒睡好，尤其是傾，原本美麗的容貌透著些許沉鬱和蒼白。
    “來了？”冥低聲問道，聲音很淡，但已經沒了上次分別時的冰冷。
    冷楓輕輕應了一聲，“嗯”，便彎腰將在路上買的花放在父母的墳前，一時間大家都沉默著，隻靜靜地看著那冰冷的墓碑。
    許久，冥才再次開口，
    “本來我想把她一起帶來的，可是最近她的情況又開始不穩定……”
    冷楓並不意外，每年的這段時間，蓮的病情都會惡化，總是鬧得整個療養院雞犬不寧，即便失去了所有的記憶，蓮也還是記得這個特別的日子，這是他們始終無法擺脫的噩夢。
    想到這兒，冷楓便覺得蓮不來也是好事，否則看到她那個樣子，爸媽隻會更加難受吧？於是，他淡淡道，
    “沒關係，她病得那麼重，還是別再讓她受刺激比較好……”
    冥略轉過頭看他，臉上是談起蓮時常有的淡淡的歉疚，
    “我原以為，你會希望她和你一起吃頓飯的！”
    畢竟，今天也是你的生日！
    似乎是記起了這一點，冷楓的眼中浮現出一抹難言的複雜，這個日子，幾乎包含了他今生最幸福的回憶，同時也包含著他這輩子最大的痛苦，冷楓蹲下身，半跪在父母的墓碑前，伸手撫摸碑上逐漸老舊的照片，照片裏，他們笑得這麼快樂，這麼溫柔，就像他一直看到的那樣，
    微微閉了閉眼，冷楓緩緩說道，
    “等我把所有的事都做完了再陪她吧，那時候，她會高興些吧？”
    這些年，在病情最嚴重的時候，蓮總是歇斯底裏地尖叫著，“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把他們全部殺光，讓他們死……”
    蓮是最純淨無暇的女子，雖然一直置身黑道，但她從未殺過一個人，即使是在叫著這些話的時候，她也沒有出手傷過別人，隻是不斷地傷害著自己，所以，今後的她也不必沾染血腥，那些人，他會替她全部了結！等那些肮髒的東西都消失了，蓮就不會這麼難受了吧？
    冷楓的話，讓站在他身邊的三人都略微一怔，傾下意識地反問道，
    “小楓，你說什麼？”
    冷楓站起身，麵對著冥和傾站定，臉色沉靜，口氣平穩，眼中有了一種讓人看不懂的東西，
    “冥王，夜王，六年前的約定，如今還有效吧？”
    冥看著他的眼睛，
    “你還是想要雪楓會？還是想去報仇？”
    冷楓坦然回視，肯定地回答，
    “是！”
    冥微微皺了皺眉，
    “上次，你已經去見過宏了，你還覺得自己殺得了他嗎？”
    以前每次提起宏，冷楓的情緒總是有著明顯的波動，可是今天，他竟然很平靜，平靜地連表情都沒有一絲變化，說出來的話也像是在總結經驗，
    “那天是我太衝動，我已經反省，想打垮隱和宏，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以後我不會再那麼魯莽任性！”說著，他看向沫，認真地說道，“沫哥，害你受傷，我很抱歉！”
    沫訝異地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這還是冷楓第一次當麵叫他沫哥，讓他意外之餘甚至還有點受寵若驚，今天這是怎麼了？這個又冷又硬的小子竟然也學會了低頭！
    冥沒有立刻說話，又沉默了下去，許久，他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傾，不料傾竟然避開了他的視線，兀自看著前方地麵的某個點。
    冥心裏一緊，隨即明白了傾的意思，這些年他總是一邊做著妥協一邊卻在不停地後悔，這樣的反反複複，對於傾來說才是最大的折磨吧？所以，這一次，他要他自己做決定。
    冥再一次看向冷楓，語調是從未有過的溫和，甚至還帶了一點兄長般的語重心長，
    “難道你現在不是在衝動嗎？楓，既然你喜歡網球，為什麼不繼續下去？其實你和蓮一樣，一點也不適合沾血！”
    “再不適合我也已經在這裏了，冥王，你該明白當年隱為什麼會放過我，我是他的另一個遊戲，他在等我，這條路早不由我來選，而我也不打算逃！”
    “如果我說你可以選呢？”冥慢慢說道，“楓，你可以去過你想過的生活，我會保護你的安全，也會替你報仇！”
    聽到冥的話，傾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可他沒有出言阻攔，隻是靜靜地聽著，冥很明白，自己的選擇再一次傷了這個人，他頓了頓，最後還是繼續說道，
    “為了那兩個人而賠上你自己，實在太不值得，蓮當年自願加入龍神會，也是為了讓你遠離黑幫的是非仇恨！”
    冷楓的表情並沒有因冥的話而有任何波動，還是很平靜，
    “隱最喜歡的是玩弄人心，他了解你，也了解夜王，當年他知道你們一心想要脫離龍神會，想要擺脫關於黑道的一切，便故意傷害蓮和晃，把你們困死在這裏，想讓你們跟他一起墮落瘋狂，如今自然更是不會輕易現身讓你們報仇雪恨，而他留我，是為了欣賞我被仇恨扭曲的樣子，同時也是為自己留一個消遣用的對手，所以，隻有我能夠引他出來！當然，我聽說隱對夜王一直別有用心，若是夜王出馬，恐怕也能讓他和當年一樣不惜冒險一會，畢竟比起和我玩複仇遊戲，拆散你們肯定更能讓他覺得滿足，不過冥王，你舍得讓夜王再去涉險？”
    當冷楓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冥的臉色越變越黑，他一直覺得冷楓魯莽輕率，想不到竟還有這樣思路清晰的時候，幾乎字字句句都打在要害上，盡管如此，冥還是勉強說了一句，
    “我自然有別的辦法逼他現身！”
    “冥王當然有辦法，隻是要付出的代價太大，即便是冥王你，恐怕也承受不起，或者，你準備拿自己去冒險，然後讓夜王來承擔一切？”
    冷楓這已經是步步緊逼了，若是以前，傾肯定不會任由他這麼逼迫冥，可是今天，傾卻始終默不作聲，似乎也想要冥給他一個答案，
    可是冥回答不了，無論他給出怎樣的答案，都免不了讓傾難過，如果這個結這麼容易就可以解開，那麼他們就不會繼續留在這裏了，
    輕歎了一聲，冥不答反問，
    “楓，你不相信我？你覺得我不能為你報仇？”
    冷楓輕輕搖了搖頭，
    “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我想親手來做這件事，我不想把一切都交到別人手上！冥王，當年你已經做了選擇，否則泉哥為什麼會離開？夜王又為什麼要和我做那樣的約定？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讓夜王傷心？”
    聽到這裏，冥再次轉頭看向傾，對方還是沒有看他，可是很明顯，傾一直在認真聽著他們的話，失了血色的雙唇正不易察覺地微微顫動著，讓冥的心再一次被大力衝撞了一下，
    或許冷楓是對的，如果他真能狠下心，當年泉也就不會離開，事到如今，他又能給冷楓什麼保證呢？這一路走來，他已經辜負了太多人，虧欠了太多人，唯有眼前這個人，始終不願放手，既如此，又何必再讓他為自己傷心？
    冥抬頭看著遠處的白雲，周圍一片寂靜，大家似乎都在等著他的決定，傾的姿勢雖然沒變，但是藏在身後的手正緊緊揪著自己背部的衣料，
    半晌，冥終於將視線收回，對著冷楓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笑容，雖然淡得幾乎難以察覺，
    “楓，你說服我了！”
    冷楓回視著冥，由衷地說了一句，
    “多謝冥王！”
    遠處的傾微微顫動了一下，緊繃的身體在一瞬間放鬆下來，直到這一刻，傾才終於再度迎上冥的目光，兩人的視線糾纏著，之中似乎有千言萬語，但卻是脈脈無言，從傾的表情之中，冥可以感覺出他剛才經過了怎樣的痛苦掙紮，為了自己的任性，這個人，真的承受了太多，
    冥和傾對視了片刻，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冥收回視線，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叫過在不遠處守衛的羅煥宇，
    “阿宇，以後你就留在雪楓會，楓需要幫手！”
    這一次，羅煥宇沒有反對，而是很順從地答道，“是，冥王！”
    然後，冥又轉向沫，
    “沫，你……”
    沫打斷了他，
    “我也留在雪楓會吧，這小子沒人看著不行！況且，為蓮和晃報仇，也要算上我一份！”
    當年，誓死跟隨他的兄弟之中，隻剩了沫一個，冥本來是不願他再涉險，可他也知道沫的心意，因此並不阻攔，說道，
    “也好，隻是……”
    沫知道他要說什麼，便說道，
    “我明白，從今以後，楓才是雪楓會的老大！”
    冥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再次將目光投向冷楓，
    “從今天起，雪楓會就聽你號令，我隻能給你這麼多，能不能讓眾人信服得靠你自己！”
    冷楓沉聲道，“是，我明白！”
    雖然傾總是口口聲聲說要讓冷楓替冥涉險，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對冷楓真的漠不關心，這時他見冷楓已經決意報仇，便問道，
    “小楓，接下去你準備怎麼做？”
    冷楓將手放在父母的墓碑上，緩緩滑過，許久，才開口道，
    “我聽說，雲組的人都很為那幢‘末路’大樓沾沾自喜……”
    眾人聽了，都是微微一驚，沫問道，
    “老大，你該不會是想去平了‘末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