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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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我在長安城下遇見過這樣一女子。狐裘霓裳,一臉清妍,卻已是滿目風霜。
或許是頗得女子的麵緣,她開口喚我,我們便就著城腳一隅的茶莊落座。
她說。
遇見他,是她十六歲的生辰。
那時他一襲白衣繡著墨黑的蒼竹,斜倚著涼亭的雕花闌幹,望著一池青蓮,沉默不語。
很多時候,人生就是那麼場緣,誰該遇見,便也就遇見了。
那時初夏的夕陽如玫紅色輕紗籠下,清淺的流水倚著山石緩緩流過,幾瓣落花零落的浮在上頭時不時被幾尾錦鯉撩撥的隨著水波微漾。煙柳堤岸,雕刻著梅蘭竹菊的石橋搭在一彎流水之上,清透見底的水中影映出煙柳輕撫的石橋,一旁的樓閣烙印在此時斜落的夕陽間拉出長長的暗影,池中的青蓮依舊傲然怒放著冰清玉骨。而不遠處侍女端著錦布搭上的托盤走過蜿蜒的長廊盡頭,隻留下幾聲淡去的鳥鳴和交錯遊移的身影。
而良久,她愣在原地,癡望著有如山水畫般清俊的男子,心突然間悸動。
舉步來到他麵前,微紅著嬌俏的芙容,她側頭對他巧笑不語。
而他回望她清澈的雙眸,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那一刻,她竟忽覺置身於滿山春暖。
事後幾日,他就這樣暫時住在了她家府上。
他是個沉默寡言到近乎冷漠的人,總習慣著顧自行動,卻總是僅對她的賴纏回以一笑。
或許即便是這樣,對於這般淡然的他而言,已是一種特別。
然她依舊懷疑,或許某日他離開之後,當她再出現於他麵前,他會是早已忘卻,他的生命曾路經過她。
這樣的顧忌一直糾纏著她的思緒,直到那場大火。
那場整整燒了一天一夜的大火,燃盡了她的所有。
她也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才得以醒來。
醒來後的她,自從由他口中得知了一切,便整日有若木偶,隻會看向窗外,呆望流雲。
那時的他,也許已視她不同。曾時是他的寡言,她的巧笑;而今卻是她的沉默,他的妙語。
珠花銀釵,油果零嘴兒,隻道是她這般年齡的女子所喜愛的,他總記得。
這樣的情形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時間衝淡了一些傷痛,他的心意亦磨滅了她些許哀傷,終於有了些微起色。
七月初七那日,天朗風輕。他牽手她一路直至烏蘇江邊合力種下了一苗槐樹。
而她很清楚的記得也是那天,他許了她一生的摯戀。
那日,她望著他傻笑,若赤子般。
隨後的日子,兩人的生活就這樣柴米油鹽醬醋茶。簡單而瑣碎。
隻是每年槐樹花開之時,他總會擁著她坐在樹下相望著笑言最初的際遇。這樣平淡的幸福,一天天為她間或著逐淡了傷痛。
她在那時,真就那般相信會永遠這樣平淡而單純的幸福。
他們之間也真如她所期望那樣,純粹的相守了4年。
直到4年後的深冬。
他心念著她的仇恨,就這樣獨身一人潛入王爺府中為她複了血海深仇。
卻是慘遭了暗算,落入江中再也尋不見蹤跡。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望向萬裏無雲的藏青色天空,良久才回過頭直視著我,認真說著。
她相信他定是舍不得離她先行,即使身邊所有人都認定他已是西歸。
而隻要她一日未見他的屍骸,她便會一直這樣等待與尋覓。
語罷,她深深望入我的眼中,像是欲想著求尋得些什麼,卻終是闔上了略帶倦意的雙眸,莫名的開口一言,合該歡顏,合該悲泣。
我茫然望去,隻見得女子含淚的雙眼,濃厚的愁緒尋不得邊際。
女子已然起身,回首視我淺笑:是否那槐樹又是一樹花開?
我無言。斷續的畫麵卻於腦間肆意的遊走,隻像是未完的畫卷。
望去女子嫋娜的身姿淡出視眼,心雜亂間抽痛。
我與她就這般一麵之緣。隻是我不知為何,總有她的聲音遊蕩耳邊,重複著她轉身後的那句槐樹花開。
我從未深究,時隔這麼多年,一直放任解不開的疑惑和那些空白的記憶在心底紮根或遺忘。
直至我無意間的闖入,看著一婦人,粗布麻衣,略經風霜的麵容依稀便得年少的清麗,而此時她望向已若參天的槐樹,安然的笑著。不自覺,長安城下那女子的話,忽就一幕幕自我眼前鮮明。
十六歲的她的巧笑,涼亭與青蓮。他與她。
坐於槐樹下,笑顏清美的她。與他相擁,年及二十的她。
然後我的眼眶再也禁不住淚水的負重,驟然淌落。
凝視她,這個待了我整整十二年的她。
向著她,我舉起雙臂終又是頹然放下。
而她,此刻回眸。
望見我淚濕的眼,呆楞在原地,有若那年初見。
良久,才與我奔來,這遲滯了多少年的相擁。
一時,淚如泉湧。
又三年。
夜寂風輕。曉月半掩了星辰彌繞。
淺酌了幾杯槐花釀得的清酒,濡濕的和風微薰了釋夜的幽香。
點上一盞油燈,看著燭火在夜風中跳躍,明滅間著色了漫山春暖。
低下頭看向已是伏在桌上睡去的她,粗布麻衣,滿麵風霜,而嘴角卻浮出笑意,很甜。
我彎下腰將她抱起,輕放入薄衾,拂開她兩鬢的發絲繞入耳後。回過頭望向窗外,幾縷涼風吹過,散落了幾簇白花,風裏緩緩彌散開清香淡雅的氣息。
不自覺,我忽然笑開,這時的眼角已蝕刻出狹長的笑紋。
而那棵我與她合種下的槐樹,此時又是一樹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