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3
    宮萇川感覺自己經曆了一場奇異的旅程，回憶與未來混雜在一起，亦真亦幻，虛虛實實，靈魂似乎真實的出走了一番。
    這樣睡睡醒醒的朦朦朧朧的不知有多次，等真的清醒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
    在她睜開眼睛漸漸找回自己意識的時候。一直守在她身邊的權希執，忽然又躑躅起來。她昏迷了這麼長的時間，他日日盼著她能醒來，但是卻又不希望她能立刻清醒，告訴她，小西瓜已經不在了。。。
    “很渴麼？”權希執靠過去，輕聲的問。
    也許是睡了很久的緣故，宮萇川的雙瞳尤為幹淨清澈，她怔怔的看了權希執有一會兒，就在權希執以為她可能又像之前的幾次一樣，隻是醒了一會兒然後又會睡過去的時候，卻聽見宮萇川清清楚楚的問了他一句話。
    “小西瓜是不是沒有了？”
    權希執僵在原地。
    “是不是小西瓜已經不在了？”得不到權希執的回答，宮萇川再次問了一遍，淺淡的眉輕輕的皺起。
    沒有可以永遠隱瞞的事情，權希執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會有一天真相大白。所以他不會試圖隱瞞。哪怕這樣的自己，看起來有些殘忍。
    他點頭。“你已經睡了一周了。”
    一周之前，他在外麵給宮萇川買了合口味的飯菜回去以後，宮萇川就已經因為窒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在搶救室裏也一度因為缺氧和心肺負擔過重而休克。
    權希執從沒有體會過那樣的絕望和恐懼，生怕她會再也醒不過來。
    後來不知道在那種無望的等待中煎熬了多久，宮萇川才被搶救回來，但是小西瓜卻沒有了呼吸。
    權希執眼看著宮萇川眼睛裏瞬間漫上了迷蒙的霧氣，然後越積越多，最後就是不斷掉落的眼淚，但是她卻像不知道自己在哭一樣，仍舊靜靜的盯著一個地方，穿過他盯著一個地方。
    他坐到她的旁邊，然後把她抱進自己的懷裏。宮萇川沒有其餘的動作，很乖順的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現在的確很需要一個懷抱。
    “檢察官。”她的聲音雖然很虛弱，但是卻很溫柔，“我看見小西瓜了。”
    權希執更用力的抱緊她，順著她長長的黑發。
    “他走之前來找過我，他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子，大大的眼睛，濃墨似的眉，還有高聽的鼻梁，像極了他的爸爸。長大了也一定也會和他的爸爸一樣。”
    “他很懂事，也很堅強，害怕他離開以後我會傷心難過，所以他一直忍耐著沒有叫我媽媽。”
    “我因為不能保護好我的孩子而傷心愧疚的時候，他說他可以感受到我的愛，還安慰我不要傷心。他真的是一個優秀的孩子。他希望我可以忘掉過往的痛苦，開心快樂的生活。”
    “後來他離開了，但是我今天醒來，我就知道，其實是他把他的命給了我。。。”
    “權希執，他其實可以活下來的，就算隻有不到八個月，但是他也一直很健康的。可他希望我活下去。。。我現在活的是他給的生命。。。”
    “你說人死之後，靈魂會變成什麼樣子？會不會變成一條魚？在蔚藍色的海裏的一條魚？”
    斷斷續續的說了很久，宮萇川似乎是累了，把所有的重量都交給權希執，安靜的呼吸。雖然那樣問，導向從沒想過讓別人肯定一樣。
    權希執閉了閉眼睛，聽起來，宮萇川就像一個幸福的媽媽，溫柔的向旁人講述自己優秀的孩子，帶著甜蜜和滿足。但是卻讓他聽得心裏隱隱錐痛。
    他哽了哽，然後撫著她的頭發點點頭，“嗯。會變成一條魚。在狂闊的海裏遊來遊去，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他真的不會怪我麼？”
    “傻瓜，願意為你付出生命的人是最愛你的人。小西瓜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有一個愛他愛到不惜冒著生命危險也要保護她的媽媽。就因為同樣的深愛，才會做那樣的決定。所以宮萇川要用接下來的生命好好的生活。”
    “其實我沒有那麼好，後來我也常常的害怕，因為我還有死也舍不得的人，其實是我自己想活下去的，我隻是自我暗示的用小西瓜當了個讓我心安理得活下去的借口。。。”
    “不要這樣說自己。記住永遠不要給自己加上那麼多無謂的罪過。你現在所需要的隻是像小西瓜希望的那樣堅強的開心的活下去。”
    “我可以麼，可以不想那麼多，不攪進那麼多是非裏麼？”
    “恩，不要想那麼多了，你本不應該背負太多的，以後就都放下吧，過你自己喜歡的生活。”
    ——其實，死過一次之後，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有很多事情我已經不再去想了，我不喜歡說謊，同樣也不喜歡擔當，我不想考慮很多，不想承擔過多，不想再做哪怕有一點難度的事情。我可不可以過最普通最平凡最簡單的生活。。。我隻適合做一個普通的人，因為一點小小的事情就開心很久，沒有大喜大悲，每天重複相同的規律也好。。。
    趙奎賢感覺自己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憔悴疲憊的母親。心裏忽然有種深切的愧疚湧上來。
    有多久沒有回家看過她了，不知道她是否健康，每天過的是不是快樂。真的再見到她的時候，竟然是需要她守在自己的病床邊。。。
    “小賢。”見到他醒了，母親連忙俯過身子，又害怕會驚擾了他，隻是噓著聲音問他，“感覺好一些了麼？”
    趙奎賢慢慢點頭。
    “口渴嗎？肚子餓嗎？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告訴oma，oma去給你買。”雖然人已經清醒，但是看到那張陷在被單柔軟褶皺中蒼白的臉，母親歡喜中夾雜更多的是心疼。
    “oma。”趙奎賢想用笑容來給母親一些安慰，但是卻沒想到口裏交出母親的時候，竟然聲音會變得哽咽。
    “oma，對不起。。。”
    父母從不會真的怪自己的孩子，隻會一直掛念擔憂，所以他們其實需要的不是一句道歉。
    奎賢媽媽悄悄地紅了眼睛，其實知道兒子若是看到自己的眼淚心裏會更加難過，但是那一句對不起卻讓人無法再忍耐。
    趙奎賢拉過母親的手，這雙曾經白皙細致的手，總是緊緊拉著他，而如今，他的手已經可以完全包絡住她的。
    年華原來過去了那麼多。。。
    忽然很想擁抱她，有多久沒有感受母親的懷抱，那是似乎是一個可以治愈一切傷痛的港灣。而看著她強忍住眼淚的樣子，就像用已經變得寬闊的肩膀給她依靠。
    支起身子，趙奎賢伸出手臂讓她靠著自己的寬闊的肩膀。就像小時候她哄他時的樣子，輕輕順著她的後背。
    “小賢，不要再嚇媽媽了。”
    “恩。”
    “要好好對待你自己的身體。”
    “恩。”
    “如果小川真的。。。重新再找一個人好好地照顧你吧。。。”
    “。。。。。。”
    “小賢，聽oma的話。這次聽媽媽一次好嗎？。。。”
    母親的聲音有些顫抖，趙奎賢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然後閉上了眼睛靠在母親肩上，像撒嬌一樣。
    “恩。。。我聽oma的。都聽oma的。。。。”
    “小賢呐，果真還像小時候一樣，是媽媽最懂事最聽話的孩子。”賢媽媽心裏放下了一塊石頭，欣慰的笑著誇獎自己的孩子。
    聽母親說到自己小的時候，忽然在趙奎賢的腦子裏閃過一張小孩子的臉。
    “oma，我小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
    “你啊，”賢媽媽想起小時候的奎賢，嘴角噙著笑“你小的時候眼睛大大的，特別有精神，眉毛很粗很重，皮膚比你姐姐小的時候還要白呢。”
    一邊聽著母親的描述，趙奎賢覺得腦子裏那個孩子的樣子也一點點清晰起來，明亮有神的大眼睛，濃重的眉毛。。。
    “oma。。。我好像夢到了一個孩子，他說他在找他的爸爸，我抱著他的時候，總感覺那就是我的孩子。。。”
    賢媽媽聽了兒子的話，抿唇輕笑，“wuli小賢已經到了想當爸爸的年紀了啊。既然想自己的孩子了，就趕快找一個合適的對象，我也等著抱孫子呢~~~~”
    “。。。oma~~~”喜歡撒嬌的媽媽往往也會有個愛撒嬌的兒子。。。“你不能因為想抱孫子就急著把兒子推銷出去啊！！！到時候你該不會整天抱著你孫子忘了你兒子吧！！！”
    “怎麼長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一樣。”
    “本來我就還隻是超級少年一個啊。。。不管啦，oma不可以這麼世態炎涼的啊。。。”
    “。。。。。。”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年少無憂無慮的時候，在母親的懷裏撒嬌，兩個人不停的說笑。趙奎賢感覺這一次就像得到重生了一樣。雖然對於那個夢裏的孩子，還是覺得隱隱的迷惑，事情並非想要當爸爸那麼簡單。但是，還是算了。不要想了，對於那些無從得知找不到答案不會有記過的事情，都不要太過糾纏不放了，抓緊眼前的幸福，其實才是最重要的。
    這樣想著，趙奎賢的嘴角慢慢露出釋然的微笑。
    韓國的深秋，空氣清涼，宮萇川重新整理了一翻圍在脖子上的圍巾，然後向權希執伸出手，“檢察官，把背包給我吧，就送到這裏吧。”
    路旁的楓葉已經變黃了，在涼薄的秋風中飄落，落進清澈的清溪川裏，順流飄走。
    權希執的目光盯著那片落葉，直到它淹沒在溪流遙遠的盡頭。就像麵前要離開的人一樣，如果不抓住，遠走了，還要等幾個秋季才能再次重逢。。。
    “真的要走麼？”拿著背包的手猶豫著沒有送出，他這樣問。
    “是啊，”宮萇川點點頭笑嗬嗬的說，“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當然是要走啊。”
    “為什麼一定要走？”
    “檢察官怎麼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啊~~~你不是之前也說希望我國的輕鬆一點自在一點麼，所以我要一個人出去散散心啊。你不用擔心我啦，你之前幫我申請的保險不是給了我很多錢麼，足夠我過的很舒服~~”
    真的隻是有錢就能舒服麼？權希執皺皺眉，“如果你是為了忘掉一個人，其實還有其他的辦法。”
    “。。。。。。”
    他看著她，很認真的看著她。
    “我可以幫你忘掉他。”
    ——那個時候，他還在你的身邊。我答應自己不會讓你發現我的感情。
    現在，他已經走進別人的世界，那麼你世界裏的空缺，我是否可以試著填補。。。
    宮萇川從他的眼睛裏清晰地看見了自己，還有她背後閃動著微光的清溪川。看著看著，她忽然忍不住笑出了聲。
    “噗。檢察官你這麼篤定，難道是想把我捶傻了然後失憶麼？”
    “宮萇川，”他叫她，聲音有些焦急，“我是認真的，我是想。。。”
    “檢察官。”她同樣的語氣叫了他的名字，一瞬間呼吸有些急促，“可以不要說麼？”
    ——不要說，我就可以當什麼也不知道，原諒我的自私。這次我是認認真真的，想要過簡單快樂的生活。
    權希執怔在那裏，眼睛裏有一陣風暴，目光劇烈的閃爍著，然後終於又慢慢的平複。對麵的人已經轉過身，看向對岸一棵隻掛著零星樹葉的楓樹。
    宮萇川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是為了要忘掉一個人。”她的聲音在寧靜的空氣中格外的清晰，“就像這棵樹一樣，那個人在我心裏紮了根，不斷的生長，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是忘不掉的，隻要我的心還在，他就會在。”
    有風吹過，樹葉相互摩挲著發出沙沙的聲音。
    在以前權希執不相信上天可以精心安排一個人的命運，但是自從遇到宮萇川以後，他就覺得上天是給了他格外的恩賜。
    即便那句一輩子隻想說一次的話，還沒有告訴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對她說了，早該知道，她是一個死心眼的人，是一個固執的人，是一個癡情的人。這也才是他喜歡著的她。
    雖然她阻止了他。，但至少他也已經知道了，她了解他的心，他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所以這樣已經足夠了。
    想給她的，要與不要，是她的選擇。而從她留在他生命裏的，已經留下了，不會被要回去，足夠了。
    權希執抿著唇，然後明了的笑笑，“我了解了。”
    “嘻嘻，檢察官果然還是多笑笑會更帥。又被我培養的性格變得那麼好，將來一定不愁有個超完美的檢察官夫人噠~~”宮萇川笑嘻嘻的打趣。
    這個時候，權希執才覺得自己沒有說出那些話確實是對的，至少還可以擁有她這樣天真無邪肆無忌憚的樣子。
    “打算去哪裏？”
    “嗯。。。到處走走，走到那個地方不想走了，就住在那裏。”
    “這麼說，想念的時候都不能去見你嘍。”
    “我會給你寫信噠。”提到寫信，宮萇川頗有精神，眼睛變得亮亮的，“寫信誒，雖然原始，但卻是完全真摯的聯係方式呢。以後有開心的事情我就說給你聽，我知道你可能會很忙，所以不需要給我回信了。所以為了不至於讓我擔再分神擔心的話，檢察官也要好好的努力，好好的生活哦~~”
    “恩。不用你擔心，不用你分神，我會一切如常。”溫暖的笑意從權希執的嘴角沁出。
    一切如常，恩，會的，一切如常。
    “阿一咕！都這個時間啦，快給我包包，快點，我要趕不上飛機了！”忽然意識到時間緊迫，宮萇川慌忙從權希執手上拉過背包背在肩上，“檢察官再見了再見了！！”揮了揮手，她就小跑著往馬路上去攔車子。
    “宮萇川！”
    忽然間又聽見被後檢察官再喊她，以為是落下了什麼東西。“啊？”她轉過身，卻忽然被抱進寬闊的懷抱裏。
    淩亂的氣息和心跳在耳邊，忽然有一瞬間，宮萇川覺得那個在她心裏一直堅不可摧的堅強的檢察官原來也很脆弱。
    但那又像是錯覺，真的隻是錯覺。因為下一秒，那個人忽然放開了她，臉上掛著溫柔的微笑。接著就越過她，攔下一輛車。
    “記住，一定要幸福。”
    這是再被他塞進車子裏以後，宮萇川聽到權希執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微笑著的“冰山臉”就慢慢被落的越來越遠。。。
    幸好那一天路上不堵車，宮萇川趕上了離開的飛機。
    坐在靠窗的位置扣好安全帶，就看見窗外的城市正逐漸變得遙遠，變得渺小，變成一些密密麻麻的條條框框，最後又被雲層抹去。
    忘了是多久之前，她也是坐在同樣靠窗的位置，慢慢接近窗外的那座城市，趙奎賢生活的城市。而不知道多久之後，她開始慢慢遠離那座城市，趙奎賢生活的城市。。。
    有些事情，有生之年，終不能幸免。
    忽然在腦子裏閃過一段獨白。
    “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你會記得我多久。
    別讓我知道。
    在你忘記我之前，我希望我們可以永隔天涯。”
    太過久遠，已經忘記了是誰說的誰寫下的，但是這些文字卻清晰異常。可能是很合情景，所以才又回味起來。
    好想知道，趙奎賢會給她什麼樣的答案。
    其實也不想知道。
    所以在她知道答案之前，就讓他們隔著山隔著水隔著天涯海角。
    。。。。。。
    也許，生命真的是一場奇異的旅程。
    終有一天會再度相逢。
    那麼，在那之前，請互相忘記吧。。。
    愛上一個天使的缺點，用一種魔鬼的語言。上帝在雲端隻眨了一眨眼，最後眉一皺頭一點。愛上一個認真的消遣，用一朵花開的時間，你在我旁邊隻打了個照麵，五月的晴天閃了電。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哪一年讓一生改變。遇見一場煙火的表演，用一場輪回的時間。紫微星流過，來不及說再見，已經遠離我一光年。。。
    ——《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