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看看河邊的落日，好麼？”方仲明發出了邀請。項北這才記起，已經有好多年沒看過日出日落了。戀愛那會兒經曆似乎特別充沛，她和李元澤一起去學校後麵的果園偷蘋果，一起走遍那附近大大小小的田埂，無論春夏秋冬，他們總是一起消磨掉所有的業餘時間，如今想來，那些日子仿佛都已經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了。
    倆人一起走過那條並不算寬闊的河，夕陽流金般灑一地金輝，水麵被染得一片金紅。遠處一叢叢蘆葦在晚風中輕輕飄蕩，四處都流溢著梧桐和洋槐的香氣，這是一年裏最好的季節，暮春時節的暖意和芬芳熏得一切似乎都有了些許的醉意，在暮色到來之前，方仲明很自然地挽起了項北的手臂，項北則完全陶醉在黃昏的景致裏，忘乎所以。他們像一對戀人那樣，在河邊遊蕩了好幾個來回。
    他們一起去了本市最有名的百年砂鍋老店，吃了豐富而愉快的一頓晚餐。方仲明趁著去洗手間的空擋提前付了款，項北覺得欠了他一個小小人情，但同時又為沒有AA製而感到鬆了一口氣。
    “能夠和你一起共進晚餐是我的榮幸，也是我的運氣。”方仲明很謙虛地說。然後他們步行回家，他一直送她到小區門口。
    “我還有機會再見到你吧？別等明天早上醒來，才讓我發現今天隻是一場夢。”他像一個陷入熱戀中的男生那樣說著肉麻的告別情話，項北一下子被惹笑了。
    “估計到明天早上，你會忘記我長得什麼樣子了。”項北說。
    “不會的，你的樣子已經刻在我的心裏了。”
    “你的心有多大啊？能夠裝得下多少張相片？”項北玩笑著說。
    “不多，就幾張而已，而且都是至親和摯愛。”方仲明覺得今晚的自己變得詩情畫意起來，完全不像是自然老師了。
    “很晚了，我進去了，再見！”項北覺得不能繼續在這裏肉麻下去，於是匆匆道別。
    “晚安，做個好夢！在你的夢裏，千萬別忘了留個位置給我！”方仲明對著她的背影揮揮手。
    項北回到家裏，空蕩蕩的屋子裏隻有她一個人。為了今晚的約會，她打電話給李一哲的奶奶，讓他們把他接到那邊住下了。李家人跟項北相處得一直不錯，這幾年他們一直都覺得虧欠了項北，畢竟是他們的兒子背信棄義有了別的女人，所以他們對李成玉一直都是不鹹不淡的，反而對項北這個前任兒媳一直都很親熱，老太太還時常催促項北趕緊趁年輕給自己找個合適的伴兒，並且說萬一對方覺得李一哲是累贅，他們願意一直照顧李一哲。對於他們的建議，項北通常隻是一笑置之，但是老兩口每次聽說項北晚上有約，肯定是全力支持，總是早早等在學校門口的。
    對於方仲明，項北雖然還不十分了解，但印象是好的。一個幹淨而清爽的男人，提到前妻時也是情意綿綿，並沒有像許多離過婚的人那樣，不停地找對方的毛病和缺點。同時，這個男人對許多問題都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不肯隨波逐流人雲亦雲。他的優點是不言而喻的，除了……沒感覺。
    和他在一起，很愛然，很舒服，隻是沒有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倒像是一個多年的老朋友，可以在一起喝茶品酒談天說地，可以一起去看風景，一起聽音樂，唯獨沒有戀愛的感覺。也許，這樣的人才是可以共度餘生的人？平穩而舒適，不會讓你激動萬分，也不會讓你傷心欲絕。
    項北正在那裏體味今天約會的感覺，電話響了，接起來一看，是柴旭飛的。
    “北，你，你在家麼？”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舌頭似乎被什麼攪著。
    “是啊，我在家。你，聽起來似乎喝酒了？”項北問。
    “嗯，喝得有一點點多，不然，我怎麼會有勇氣撥這個每天都要看無數遍的號碼呢？”對方口齒有些不清，好在平時發音清晰，這會兒勉強可以聽明白。
    “看你說的，認識這麼久了，又不是陌生人，想打電話隨時打好了。”項北努力用輕鬆的口氣，想要化解他言語中隱含的曖昧。
    “我喜歡你，北。”柴旭飛突兀地說。
    “柴董，看來你真的喝醉了。”項北沒來由得就開始心慌了。
    “我是醉了，可我的心沒醉，它清清楚楚地告訴我，柴旭飛喜歡項北！”電話那頭賭氣似地喊起來。
    “你小聲兒點兒，這麼晚了，這樣亂喊別人要笑話你了！”項北嚇得趕緊小聲央求，仿佛周圍站了一群人正在偷聽似的。
    “我不怕，誰敢笑話我！我就是喜歡你，一不偷，二不搶，我就是喜歡項北，看誰敢笑話我！”柴旭飛繼續吼著醉話。
    “夠了，你喝多了！無論你今晚說了什麼，我都可以當做沒聽見，因為你醉了！我要休息了，再見！”項北的怒氣徒然升起來。這算什麼！你喜歡？哼！人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裝得像個謙謙君子一樣，半個曖昧的字也不敢蹦出來，這會兒倒好，隔著電話，接著酒勁兒胡說八道！沒有人有義務聽一個醉鬼發瘋！項北氣呼呼地掛斷了電話。
    電話很快又響了，項北鬱悶之極，她怎麼總是遇到執著的人呢？不接，就瘋狂地響，算了，還是接起來吧。
    “北，你生氣了？我不想惹你生氣的，可是我真的很想聽聽你的聲音。”柴旭飛雖然喝多了，思維看起來還清晰，語言組織能力也還不錯。
    “想聽我的聲音？那好辦，回頭我錄下來發給你，你想聽幾遍就聽幾遍！”項北這會兒火氣消了點，其實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好生氣的，一個醉漢而已，你跟他生氣不是白氣麼？
    “北，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知道，這幾年我一直都惦記著你。”柴旭飛的聲音放緩和了。項北則保持著沉默，等待她的下文。
    “那些日子，我和阿威在蚊蟲遍布的林子裏，我們挨餓，我們小心謹慎地躲開警察和黑幫，那時候，我心裏空空的，隻有想到你，想到你每天發到我郵箱裏的平安祝福，想到你清澈得像嬰兒一般的目光，我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可是，阿威死了。我給他買了房子，那是他想要給全家人的驚喜，但是他們全家都死了，那場該死的地震！”接下來，是無聲的抽泣，隔著夜空，項北可以想象得出得到他在那邊淚流滿麵的樣子。
    “好了，我知道你很難過。阿威是你的朋友？”項北用極溫柔的聲音說。
    “是的，我們一起去越南，我們一起淘了第一桶金，可是現在隻剩我一個人了！”隔了數秒，那邊調整了情緒，聲音再度變得平靜。
    “你還有朋友，還有親人。在這世界上，你不是孤單一個人。你要相信，總是有人在意你惦記你的。”項北此刻就像安慰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盡可能地溫和。
    “明天是阿威的祭日，時間過得真快啊，不知不覺他已經走了兩年了。”柴旭飛感歎說。
    “是啊，不知不覺我們都成了中年人了。”項北也跟著感歎。
    “對了，你今年幾歲了？”柴旭飛忽然問。
    “嗬嗬！同誌，俺今年芳齡三十五。你呢？”項北開起玩笑。
    “回稟娘子，小生今年四十有三。”柴旭飛開始耍怪。
    “真的不年輕了。趕緊再找個老婆，給你生個娃，一忙乎起來，你就沒時間感歎了。”
    “我這顆心啊，早已經千瘡百孔了，怎麼能再害別人？再說，我一個半老頭子，哪個女人肯要我啊？”
    “隻怕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吧。知道你眼光高，所以也不敢給你介紹，不然我們這裏的學員，有很能幹很聰明的，幫你物色一個。”
    “算了，我不打算害人害己了。就一個人慢慢混吧。對了，你還願意幫我寫自傳麼？”
    “對不起，我想我恐怕寫不好，你另請高明吧，反正你現在也付得起費用了。”
    “好吧，我知道你現在也不稀罕稿費了。”
    “哈哈，那東西從一開始就沒有指望過。好了，現在情緒也調整好了吧？我們該說晚安了。”
    “晚安，北！”
    “晚安，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