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點，峰像往常一樣打開鋪麵的卷閘門，不一會兒，女店員慧和靈都來了。昨夜他們三個睡得都很晚，因為這家店鋪生意一直都不錯。一來是因為幹淨，二來舒適，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峰的手藝好。峰原來是這裏的學徒，因為勤快好學，加上天資聰明，所以漸漸就變成了主剪，後來老板賺足了錢，回到自己的老家去了，峰就借了些錢把這家店鋪盤下來，自己做起了老板。
    九點半，他們剛打掃完店麵，吃過早點，一位女客走了進來，峰隻看了她一眼，頓時覺得她好像是從剛剛從戴望舒的那個丁香般悠遠的深巷中走來的。她留著半長不短的直發，發型很隨便，似乎是很久沒有修剪過了。她的臉色有些憔悴，沒有一點化妝的痕跡，長相也平常，但眼神卻很清澈，像那種一眼可以看見底的清泉。慧急忙起身去招呼她，峰則扭頭打開了電視，開始看新聞。
    慧幫她洗好頭，峰便拿起剪刀。女客輕輕地說：“我要留長發，你隻幫我修一下就行了。”她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可以推斷一定是北方來的。
    “今年流行的邊緣式短發，很適合你的臉型，也顯得人很年輕。你確定要留長發麼？”峰盡量也用普通話，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普通話不標準，南方人想要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是很困難的。他隻是很隨便地勸了一句，語氣中並沒有那種過分熱情的煽動。
    “短發要經常上理發店修剪，我太懶了，還是長發吧。”女客說著，溫和地笑了。她的笑容使得她那張平常的臉一下子變得有了光彩，仿佛一束陽光打在了她的臉上。峰不再說什麼，開始仔細地為她修剪。
    她的發質還不錯，看來是沒有被各種燙染劑傷害過，隻是有些幹燥，缺點油。峰這樣想著，順口就說了出來：“你的頭發需要焗點營養油。”
    “從前焗過一回，沒什麼效果。”她答，簡單而幹脆。峰修剪著，一抬頭，從鏡子裏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目光朦朧，好像穿過鏡子，看到了很遠的地方。不知怎麼，峰就從那眼神中找到了一絲憂鬱。這大約是女人的通病吧。峰想。
    靈和慧在一邊無事可做，便聊起了天。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地說著，峰也不時地插上一句，說到熱鬧處，他們三個便一同笑起來。
    “你們這裏可真熱鬧。”一直沉默著的女客忽然插了一句。她的話語帶著羨慕，也帶著一絲老氣橫秋。峰從她的聲音中感受到一絲蒼涼，便接過她的話茬，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閑聊起來。
    頭發剪完了，慧開始幫她清洗，然後用熱風烘幹。女客似乎有些疲勞，閉上眼睛不再說活。峰從側麵仔細地打量她，她的側影很秀氣，帶幾分古典韻味，很難想象如果給她剪個邊緣式短發會變成什麼樣，一個帥男人？大概就是了。峰暗自揣測她的年齡，大約在二十五至三十五歲之間吧，她的眼角有一些細小的皺紋，皮膚顯然並不經常護理，否則會更加細膩一些。她的兩隻手始終交叉著放在腿上，右手中指上有一個很突出的繭，那是寫過很多字的人才會有的。“她是一個教師？還是一個辦公室文員？”峰猜測著，但不敢問。“永遠別去探聽顧客的秘密”這是服務行業必須恪守的一條規章。
    都打理好了，她起身對著鏡子照了照，顯出很滿意的樣子，然後付了錢，說：“下一次再來，大約要到冬天了。”
    “那也很好啊，趕過年前你來，我一定給你修得漂漂亮亮的。”峰說著，送她到門口，這平時都是慧做的事，不知怎麼今天他就搶著做了。
    “歡迎下次再來，請走好！”峰微笑著說。平時說這話時，峰總是很隨意很職業性的，但今天他說得很羞澀卻又很真誠，甚至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就像他剛從鄉下進城的第一天一樣，不知道該怎麼應對。而女客卻很從容，那樣子就像是剛從中世紀的皇宮中走出。她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向遠處，而峰就站在門口一直望著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喂！老板！還看呢，人都走遠了。誒？我就奇怪了，那個女人既不年輕，也不漂亮，怎麼就那麼吸引你的眼球？”靈打趣兒著說。
    “去去，一邊兒幹活去，閑的沒事幹麼？我幫你找點兒事。”峰笑罵著，他們時常在一起開玩笑，彼此都很隨便。
    “別，老板，我這裏正忙著洗毛巾呢。”靈說著一邊兒去了。
    這個在清晨光顧理發店的女人正是項北。她在深圳已經生活了三個月了，現在，她已經漸漸融入到深圳這座高速運轉的城市裏了。
    今天是她的三十三歲生日，早上兒子李一哲就給她打來了電話，在電話裏兒子用幼稚的童聲為她唱著那首《祝你生日快樂》，賺了她無數的眼淚，臨了，哽咽著說了一句：“笨蛋老媽，過馬路的時候多長隻眼睛，還有，我想你了，拜拜！”
    這是李一哲同學每次電話裏都要重複的一句話，那句話每次都能成功地賺到他媽媽的眼淚。後來的後來，每當項北說起這時，李一哲同學都會撇著嘴說：“老媽，你也太遜了！”事實上，他每次說完這句話也是一樣，掛斷電話就開始哭。
    項北決定在這一天稍稍奢侈一回，因此她才進了一回理發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