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麼有空過來？”連信天笑著搖一搖杯中的酒，看著層次分明的液體在燈光下折射出奇幻的色彩，轉頭看著身邊一直一聲不吭的家夥，“又被那些老頭子整得憋屈了？”
    “哈哈……”傅磊淡淡一笑，飲盡最後的一滴酒，放下杯子，“確實憋屈……一個說我居心不良，脫不開殺害親弟的嫌疑；一個又說我資質愚鈍，撐不起大局；還有什麼年輕氣盛、不能容人，能套得上的壞處都說得差不多了。家裏的那個父親大人又一句不吭地冷眼旁觀，我對權利沒有興趣，但為了我媽，又不能完全表現出來。既不能太鋒芒畢露，也不能太內斂；不能太懦弱，又不能太強硬；不能太聰明，也不能太愚笨……信天你說，做人怎麼就那麼難呢？”
    “傅磊，不是我說你，你這是何必呢？”連信天喝了一口酒，眼神放空，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既然這麼不開心，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呆在這呢？我看你就算在國外發展也挺不錯的。何必回來受這份子氣。阿姨要是知道了，也不見得會開心的……”
    “信天，你知道的，又何必再說呢？”傅磊又叫了一杯，眉頭輕皺，“我媽，為了我受了一輩子委屈！她不在乎，但是我在乎……我隻是想要他還我媽一個名分，把欠我媽的都還清楚了！要他後悔當年拋棄我們母子！”
    “你這是何苦？”連信天知道傅磊心裏的委屈，從小一塊長大，傅磊的一切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了，“上一輩的恩怨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你自己去過你的快活日子不好嗎？”
    傅磊不說話，仰頭喝了一大口，眼前似乎又是小時候餓著肚子跟著媽媽穿過了那條青石板路。淅瀝瀝的冷雨潑在身上，殘破的傘根本遮不住他們兩個人，小小的他被媽媽抱在懷裏，還是冷得直發抖。小時候的記憶，在那之前似乎總是在餓著肚子，那種空落落的饑餓感，直到今天都還刻在他的心底。他記得，媽媽抱著他，繞過彎彎曲曲的巷子，走在石板路上，敲響了那座宅子的大門。他的外婆那時還健在，斑白的頭發在冷風裏吹得像是蒲公英的花絮。
    幼年時期的記憶，就是那一天最為深刻。外婆操著掃帚，一下一下地打在媽媽的身上，外公則抽著他的煙鬥，站在門裏悶聲不吭地看著。他被媽媽護在懷裏，耳邊盡是外婆的惡罵和媽媽的求情，外婆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著最肮髒的東西，刺得他到現在還是不時發冷。
    後來，聽信天的媽媽提起過，那一天，他媽抱著他，在雨裏跪了一整天，暈了過去，才被人搬進了那座大宅子。
    大概還是應了那句血濃於水，外婆雖然不喜歡他跟媽媽，但到底沒有再趕他們走，一直讓他們住到了外公去世、舅舅鬧分家的時候。媽媽的工作也是外公給安排的，在大學裏教著英語課，從他五歲那年起，一直到現在。媽媽後來也有了積蓄，舅舅要分家，就幹脆搬了出來，隻偶爾帶著他回去看看外婆。等到外婆也去世了，那座大宅子，就在他記憶裏永遠地化成了一張老舊的相片。
    冷，在那座宅子裏，不管蓋幾層被子，也總覺得有股風不知從什麼地方直直鑽進你骨髓裏。老媽告訴他，那叫冷漠，是從人心底刮出來的風。
    “信天，我總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離開我媽……”傅磊不是第一次跟連信天說這話了，但是直到今天他也還是沒搞懂，“我總以為，能讓他不要我媽的女人，一定是個天仙一樣的人物；或者想著他一定有他的苦衷。但我回來了這麼久，怎麼就沒發現那女人到底有哪一點比得上我媽呢？”
    想到戴藝馨的樣子，連信天不禁笑了出來，“確實沒哪裏比得上……不過說不定人家當年也是一枝紅玫瑰呢？”
    “嘖嘖……”傅磊喝得有點微醺，咋咋舌，舉著杯子咧嘴一笑，搖搖頭，“那歲月就是把殺豬刀！”
    “咳咳咳……”連信天聞言被酒嗆個正著，咳了半天才喘過氣來，用力地在傅磊肩上一拍，罵道，“得，你小子倒也說出點哲理來了！”
    “嘖嘖……”傅磊笑著搖搖頭，正要說話，卻突然看到連信天身後的一個身影，愣了一愣，拍怕連信天，“別說話，你看那邊那個是誰！”
    “哪個？”連信天裝作不經意地裝過頭，正好與那人的眼神對上，心底暗叫一聲晦氣，臉上笑著走上前去，“呦呦！我說這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