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 第三章 遠在遠方的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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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黃昏時分,無頭英雄手指落日和天空,眼含塵土和熱血,扶著馬頭倒下。”
——海子《太陽》
很多事情,我不甚明白,也開不了口。
文。青淮
【祭日】
如果不死,明天是你46歲生日,你或許已經娶妻生子,沒有躲過才華的詛咒;又或許你仍孑然一身,右手流出詩一般的沉默,左手思考46歲是否過於永久,在日出之後醉倒,大地扶你不起,掌心時時一片寂靜。
但你永遠25歲,永遠是那個單純而迷惑、天才而孤獨的海子。有些詩篇和精神,需要一枚年輕的生命才能換取。所以明天,是你逝世21周年的祭日,很多人以很多方式在懷念你:焚詩稿、寫詩、或者去山海關的鐵軌,困惑以及還是困惑;又或者出行,去一個海邊,去一個溫暖的海邊,在一片春暖花開的幸福表象之下無限荒蕪。
【死亡】
曾經為了你和你的死,和很多人爭論——也或者說是為了我自己。不能忍受他們以那麼鄙夷的態度鄙夷你的死,自以為是地以為自己是生活的勇士。所以我說,我不願意和所有人談論你,不喜歡的不用說,喜歡的也是各執己見。但過了十八歲,“庸俗”二字我已經說不出口。喜歡與不喜歡,海子與生活,鄙夷與膜拜,其實都隻是兩種極端,雖然可以不被支持,但可以被理解。
平靜下來,是更愛你,更理解你。
那條路你走得如此孤獨,隻有幻象相伴。一直堅定的追求,在想象世界裏變幻萬千,詩歌的王位、周天子的雪山、太陽的河流、月亮的嘴唇、女孩子、史詩。。。。。。像做了一場大夢,醒來時睜開眼,是灰斑的牆壁,低矮的屋頂,昏沉的黎明,還有,還有無米之炊。
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終其一生去追求的東西,到頭來卻發現是一場虛空。我們看到的是你追求過程中的瑰麗和迷惑,為你短暫的停留與迷醉,而後繼續奔赴盛俗的生活。
所以安安說:你死了,我們為你過生活。
迷戀你的詩歌,迷戀你的單純,迷戀你的文字結構,迷戀一種想象,迷戀一種遠方。敬畏用詩歌燃燒著的生命,心疼一種叫做“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荒涼。
何以選擇在生日那天死去,你有一份手寫詩稿:
在這個夜晚,我們必須回到生日
回到我們的誕生之日
甚至回到母親的腹中
回到母親的懷孕和她平靜的愛情
——《生日頌》
盡管飽含對於母親的熱愛之情,但這是不是你想回到初始的一種隱喻?窮極一生的追求是一場虛無,那麼這樣的選擇,從無到有,從終至始,你是否回到了母親的腹中,孕育一場重生,或者永生?
有人說,你選擇了自私的死去,卻讓一個年邁的母親在你生日那天煮好一鍋粥眼巴巴等海生回來。一直在等,等一個怎麼也等不回來的海生。等一個黃昏時分在通往天國的階梯上手指落日死去的海生。有人怪你殘忍,說愛一位母親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活著。其實也無可厚非,不無道理。因為你也愛著你的母親,時時歌頌著育你生你的母親。
但。三毛在《不死鳥》中有這樣給她父親打過一個電話:“如果選擇了自己結束生命這條路,你們也要想得明白,因為在我,那將是更幸福的歸宿。”三毛母親隻顧呢喃:“你再試試,再試試活下去,不是不給你選擇,可是請求你再試一次。”讀著令人動容,不覺有淚在即,不可謂之不愛,而是愛的那麼牽扯與不舍。我們知曉,三毛最終選擇了自己結束生命,先她父母而去,那麼需要多大的勇氣,又負了多少絕望才如此這般。
海子與三毛,兩個我所傾慕的作家,都選擇了這條路。他們從某種性質上來講是相同的。所以,於海子,這條路可能更為幸福。他是一個兒子,但更是一個詩人,一個困惑的自負的淩空的詩人,一個有著死亡情結構築著精致的死亡預言的詩人。積蓄了多少勇氣,才將生的悲痛留給在世的親人,最終沒有選擇做不死鳥——在與親人的一次次生死別離之後再逝去。我更為之動容,也更為心痛。或許痛才是愛該有的樣子。
【懷念】
不可避免的懷念那個關於詩歌的純真年代,幹幹淨淨白衣飄飄的校園裏,一個個手捧互相傳閱的詩稿,籌劃著出一本詩刊,真誠的笑容和夢想被文字刻錄。可以吃不飽飯,但三五愛詩之人聚在一起得喝點小酒,一起談點詩歌和夢想。氤氳而潮濕,潮濕而幹燥,散發著夢醒清冽單純的味道。在這樣充實豐盈的氛圍中,海子駱一禾等聲名鵲起。沒有稿費,沒有專欄,一群貧窮的詩人寫著最為瑰麗而樸素的文字。
再不會有。再也不會有。再也不會有這樣幹幹淨淨的年代,再也不會有這樣清清白白的詩歌現象,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大群人純純真真的夢想。
後來的後來,海子死了,駱一禾死了,接著是方向,戈麥,更有名氣的顧城,謝燁。。。。。。一大群不妥協卻迷茫,不斷追逐不斷信仰而後又被信仰所拋棄的詩人們,一個一個都選擇了死亡。詩人的死亡成了一種集體現象,有人冠之於:詩人的死,是一種永生,是一種曆史的必然。
但西川還活著,他也有痛苦的拷問自己:“為什麼海子死了,我還活著?”
為什麼你死了,西川還活著?因為西川在這條路上不再迷茫,尋求到了詩歌的本真?不,否則他不會如此詰問,否則他不會沉寂這麼多年,寫出散發著油煙味道的詩歌,再無當年的神性與靈氣。我想是因為生活,它的力量過於龐大,如果沒有勇氣與它一刀兩斷,就得慢慢被它鍛造。
不如懷念。也隻剩懷念。
【姐姐】
最迷戀的是你的《日記》,多厚的《海子全集》也可以信手翻到那一頁: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今夜我隻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這是惟一的,最後的,抒情
這是惟一的,最後的,草原
我把石頭還給石頭
讓勝利的勝利
今夜青稞隻屬於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隻有美麗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隻想你
據說彼時正是你乘車途徑這座荒涼偏僻的青海小城,深受這種“荒涼”景象的刺激,情不能自已,遂以日記的形式寫下這種潮濕的情懷。讓我更為悸動的是你選擇的傾訴對象——姐姐。此後,也有很多人有著很多或美麗或嚴肅的猜測:這裏的姐姐,或許是一位鄉下的女子,被你暗暗惦記著,比你年紀大,眉眼低順而清澈,不染世俗不懂詩歌,在日之將落的時候看一眼遠方,等著你或者她自己的丈夫;姐姐或許隱指愛情,你曾寫過《四姐妹》來懷念你愛過的四位女子,你有“女性崇拜情結”,那麼這樣荒涼的小城空空的戈壁讓你動容,像愛情那般柔軟;姐姐或許是你的詩歌夢想,你以自負的才華執戀地描述的詩歌王位,讓你受難,刺痛你一如眼前的荒涼;姐姐或許是你終其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的總和,因此此處的姐姐不屬於人類。
或許你寫的時候沒有想這麼多,隻是在這樣荒涼的情景裏有著全世界隻剩下你一個人的幻覺,必須有一個“姐姐”與你心靈相契合;也或許你琢磨良久,賦予“姐姐”深意。但無論如何,姐姐成了我心中最美的意象,最美的名詞,和最深的寄托。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隻想你。”是何等荒涼的美麗,朦朦朧朧恍恍惚惚令人動容。你是抒情國度的國王,在眾人齊集河畔高聲歌唱生活的時候,定會一個人孤獨返回空無一人的山巒。
【遠方】
七月不死,八月之杯,五月的麥地,十月的村莊,九月隻在遠方,春天、十個海子,四姐妹。。。。。。這些分分合合的意象,這些分分裂裂的你,不懂曙光在何方。我愛你。
我不是研究詩歌之人,所以讀不出你詩中所謂的形而上的哲理。我隻是簡單地讀你的詩,感動著它們帶來的感動,感謝你,愛著你,愛著你書寫這片王國的筆尖和麥地。
前日無塵小騙子說已去往寧波,爭取在明日裏麵朝大海,感受春暖花開。我神聖於這樣一個神聖的日期,荒涼著這樣一種麵朝大海的荒涼,心中無限戚戚。你在你的詩歌裏永生。我需要你,需要這樣一方潔白的空地,盛放那些暮色四合時徹夜不眠的情緒。你永遠端坐於八月之杯,因為你是,真正的詩人。
選擇以何種方式紀念的時候,我想到了“遠方”,遠方其實已是一種意象,它的空茫與荒涼誘人眺望與瞻仰,如同現在的你。在一種遠方。遠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