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溪夜單獨住在一座軍帳中。
    雖然他在京都毫無實權，但畢竟是平襄王之子，自然能享受基本的優待。雖然他本性低調，不欲落人口實，卻也不想拂了李鋒的好意。
    畢竟，李鋒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在這等小事上，還是避免與之糾纏得好。
    帳中，一盞油燈點起，青煙嫋繞。
    桌前，卓溪夜正捧著一本兵書細細研讀，眼神專注而沉靜，神態靜穆而悠遠，仿佛就算平地炸響個驚雷，也不能令他動容半分。
    突然，一道無邊勁氣自帳外飛掠而入，逼向燈芯燭火——
    火搖，焰滅，帳中陷入一片黑暗。
    卓溪夜放下書卷，緩緩站起，神色不見半點驚訝。來人的腳步聲他早已熟悉，又何須驚訝？
    “風宿，你搞什麼鬼？”他沒好氣地開口。
    “天黑，好辦事啊。”某人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緊接著，這人身形一閃，鑽入帳中。
    一眨眼，就到了卓溪夜麵前。
    帳中明明晦暗得很，隻有幾縷疏淡月色輕灑，風宿火紅的眼眸卻是那般清晰、明亮，在夜色中熠熠生輝。
    這雙眼睛，好像會自動發光一般。
    是錯覺麼？
    卓溪夜微微怔忡地看著他，眉頭輕蹙——普通人怎麼會有這樣的眼眸？
    風宿察覺到卓溪夜的眼神，以為對方是看自己看呆了，心裏偷著樂，嘴裏痞痞地道：“阿夜，你這樣看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卓溪夜白了他一眼，告訴他一個慘痛的事實——
    “我是在研究，一個人怎麼可能長得那麼醜！”
    風宿絲毫不以為意，微笑道：“莫非你妹妹思琪的眼光這麼差？”
    思琪麼……
    卓溪夜的眼睛裏閃過一道雪亮光芒，聲音低沉，神態卻是無比認真：“這個人……你最好小心一點。到時候陰溝裏翻船，別怪我沒提醒你。”
    風宿唇邊痞氣的笑意消失了，眼光突然變得深邃如海，教人捉摸不透。
    “一般待字閨中的女子，怎麼會有她這般的談吐，這般嫻熟的馬技。光是這一點，就令人生疑。即便她對我有意，這些天的表現也過於誇張。而且她問我的問題，極少關乎個人喜好，多半是在旁敲側擊，刺探身世背景。你的妹妹卓思琪，可不是個簡單的女孩子啊。”
    風宿這個人，其實少年老成，城府極深，卻偏偏表現得張揚痞氣，天真無邪，教人防不勝防。
    卓溪夜眼光銳利地一閃——風宿，你果然心思敏銳，體察入微。
    這樣複雜而深沉的你，才是真正的你麼？
    正思量間，風宿突然拉住他的手，鄭重地道：“這裏人多眼雜，耳目眾多，我們去帳外談。”
    兩人將帳簾悄悄掀開一條縫，趁著巡邏的人走遠，飄身而出。
    就在這一刹那，卓溪夜心中一動——
    風宿熄滅油燈，看似是在惡作劇，其實別有深意。
    燈滅表示人已歇息，不欲被人打擾。來者出於禮貌，便不會隨意掀簾而入，那麼他們此刻不再帳中的事情，多半不會為人所知。
    風宿，你做事情看似信手隨意，率性而為，實則環環相扣，滴水不漏啊。
    兩人來到一處空曠的地方。有時候，空曠的平原比起隱蔽的密室，更為有利。因為人處在空曠的地方，可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就算有人偷聽，也能迅速發覺。
    風宿道：“我方才旁敲側擊，從別人口裏探聽到，李鋒最近好像在集結兵馬。據說是敵國越來越猖狂，因而囤聚兵力，以防不測。不過我覺得很古怪……”
    “怎麼個古怪法……？”卓溪夜問道。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聽一聽他的想法。
    “如果情勢真的緊張到那個地步，李鋒還有心思去京都閑逛，探訪親朋好友嗎？”
    卓溪夜唇邊勾起一抹傲然的笑：“所以你認為這是一個巨大的疑點。你認為，這可能跟白虹貫日的天象有關。”
    風宿雙手抱臂，點點頭。
    卓溪夜不禁抬頭仰望天穹——弦月高掛，星辰明滅，天光暗淡，寂落疏冷。
    星辰的軌跡欲變未變，將動未動，看不清晰，亦看不真切。
    前路茫茫，卻必是艱難險阻，坎坷辛苦。
    你與我攜手入局，未必能破局，恐會深陷局中，自身難保啊……
    “阿夜。”風宿一聲輕喚，喚醒了陷入深思的他。
    “遊戲越來越有趣了，不是嗎？和阿夜你一起玩，一定會很有意思的吧。”風宿笑得爽朗，眼神中看不出任何迷惘、躊躇，亦或是畏懼，清亮澄澈、興奮內蘊，倒映在卓溪夜眸中。
    正因為不知道結局如何，所以索性敞開心胸，懷著希望展開雙手，親手締造這結局吧。
    隻是……
    他與他的結局，又會由誰來締造？
    是上天？
    是他們自己？
    亦或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