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誌社的工作慢慢上手以後，主編開始帶著我四處應酬。我不明白，我不是個熱情的人，看到陌生人更是不知道怎麼搭話，酒也絕對不能多喝——尤其是白酒，一喝就上頭，雖然不知道自己喝醉是個什麼樣子，但想也知道絕不會好看，往往第二天在新租的小套房裏渾身酒氣地醒來卻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對我的酒量，主編嘲笑過好幾次。即使這樣，他還是不停帶我出去，而我在整個秘書室的嫉妒目光中勉強擠出笑容，一周六天準時地出現在各個酒店娛樂城裏，無知無覺的做著陪客。
    “小李，喝！”
    “咕嚕……”一大口喝下去，我開始覺得頭有點疼，可能是最近喝酒太頻繁，隻要一聞到酒味就全身不舒服起來。
    眼前這位羅總是北京一家電器公司的推廣部經理，他們的產品走的是高端路線，這次找到我們據說是為了打開華東的市場。不知道為什麼，他比以前的客戶還要難纏，主編和其他幾位廣告部的同事已經被他灌得差不多，剩下我一個應酬他，大杯的威士忌不夠爽快，很快就又上了兩瓶茅台。
    喝。
    反正我也習慣了頭疼欲死地醒過來，隻要能到家，其他無所謂。
    真有點舍命陪君子的意思。
    “羅總，我幹了，您隨意。”
    “你這小子……你小子有點意思……我也不客氣……”說完仰頭一瓶茅台灌進去大半。
    看得我心都涼了。
    按照酒桌的規矩，主盡客隨，隻有比客人喝得多，絕對不能比他少，我隻好認命地拿起另一瓶，眼一閉，大口大口吞下去。
    草！真難喝！
    “哈哈……夠意思……”
    隻聽到這裏，後麵，眼前忽明忽暗，我隻來得及看清羅總抱著酒瓶趴在桌上就再也沒有意識。
    ……
    醒過來實在是個痛苦的過程，鬧鍾“鈴鈴鈴”響地如同催命，不知怎麼的就化成一顆顆石塊砸在腦子裏，疼的跟被剮一樣。
    眼皮半睜不睜，光落進來，刺得眼睛又閉了回去，隻有眼淚冰涼的流出來。
    現在是七點半，刷牙洗臉再洗個澡，八點左右能出去，坐地鐵到雜誌社大概四十分鍾，基本上能提前二十分鍾到——想不到還沒幾年就要重新做回新人。嗬嗬，我苦笑，還是要趕快起床。
    睜開眼動了動，掙紮地爬起來，要下床的時候才突然發現地板上躺著一個人。
    不知道為什麼，我下意識地跳開了，恰好主編也醒了。
    我呆住，他看著我，好像過了很久才確定這是我家，他坐起來，平靜的說：“早啊。昨天你喝醉了，我送你回來，結果自己也醉得差不多就在你這打了個地鋪……”
    “哦…謝謝主編了……”我太驚訝了，所以連自己在驚訝什麼也忘了，隻好不斷謝他。
    他看了看鬧鍾，笑道：“小李，這麼早就起來了？你們這些年輕人還真是身體好。”
    我看他站起來向我走過來，我一邊隨口應付他，一邊裝作找衣服的樣子拉開衣櫥的門隔開和他的距離。
    “主編您要不然再睡一會兒？我馬上換個被子……”
    “不用了”，他打斷我，同時已經站在我旁邊，我有點慌神，旁邊就是牆，過道又窄，他堵在這裏，等於我已經無路可退，除非我從床上跨過去，可這又太突兀太怪了。
    我想我臉上可能已經有點不自然，他看了看我的衣櫥，對我說：“小李，能不能借我件襯衫，我車上隻有外套。”
    我才注意到他上身打赤膊，想必昨天肯定是他吐髒了，或者，是我吐在他身上？一想到這點，我更加尷尬，手忙腳亂找出件新襯衫遞給他。
    他就站在那裏拆開包裝當場穿了上去，居然比我更合身。
    我很瘦但人又高，所以買來的襯衫常常是空落落的，他年紀也有四十多，卻像是經常鍛煉的樣子，這把年紀還有肌肉，肚子稍微有一點，剛好適合他商場精英的身份。
    果然是不一樣的人啊。
    我歎氣，灰色鐵製櫥門上倒映的自己就算是虛掉也看得出失敗者的影子。
    手一頓，我關上櫥門，主編已經穿好衣服。
    “主編，您要是不介意先用我的牙刷和毛巾，刮胡刀在上麵的格子裏，您找一下。”
    “好。哦，對了…下了班就別叫我主編了，叫我名字就行了。”
    “嗬嗬……”我更覺得無言以對，隻好傻笑，把他送進浴室。
    趁他洗漱，我也趕緊換下衣服，中途接到一個電話，號碼並不認識，本來不想接，對方卻不斷打進來，我想也許是家裏出了什麼事，還是接通了。
    “你好，請問是哪位找我？”
    對方沒有說話，若有似無的呼吸聲傳過來，我突然有種掛掉電話的衝動，我想我已經認出來他是誰。但我還是沒有掛掉，至於原因……我也想不明白。
    我們就這麼沉默著，直到主編從浴室裏叫我：“小李，你刮胡子的泡沫放哪了？我找不到。”
    “啊，我馬上過去。”
    我大聲回答，再想說點什麼結束這通電話，卻發現對方已經掛斷。
    搖搖頭，我進到浴室，找了瓶新的吉列給主編，然後出門，到小區下麵包子鋪買早飯。
    臨出門的時候，我想了想，還是把那個號碼存了起來。
    我想，他應該是回來了，既然這樣，再裝作沒他這個人存在就是自欺欺人了。
    算了，一會兒還要上班，不想了，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