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風流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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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夜晚格外疏闊沉靜,天上的星子不似夏日的密集熙攘,亮得又遠又冷,地麵的影子也是殉道者般的瘦挺孤傲。
風際蓮跟隨曾故遊走在村子的泥石小道上,夜已經很深了,但幾乎家家戶戶窗口都透出光來,見身旁女子略顯詫異,曾故遊微笑著解釋,“他們知道我先前出去了,所以特意留的燈。”
隨著腳步聲的離開,他們身後的燈火一盞盞安靜地熄滅。
直走到村子東頭盡處,視線裏出現一座低簷雪壁的房屋,橙黃的燈光不僅爬出了窗格,也從虛掩的木扉間溜出來,曾故遊挺住步子,“我們到了,風姑娘,請--”
素衣的女子咬斷手中線頭,偏過首衝他們淺淺一笑,“回來了。”看見風際蓮,她似乎並不吃驚,眸光微微一動,便起身斟茶,“風姑娘深夜奔波,身子一定冷了。過來喝杯熱茶吧。”
熱湯入腹,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風際蓮捧著杯子,透過嫋嫋水氣望著對麵女子清透的雙眼,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
“風姑娘,你是想問我尉遲公子的毒該如何解吧?”若離清楚瞧見風際蓮眼中的急切和。。。害怕,便先開了口。
風際蓮雖然心事重重,在近距離地看清若離時也不禁想,世人形容美人會說從畫裏走出來一般,女仙的風姿卻能羞殺天下丹青聖手。
“她說如何解而不是是否可解。。。”風際蓮抓住女仙問話裏的微妙語義差別,頓時覺得心頭亮起一絲火光,忙道,“請仙子告訴我寒毒解法,在下不勝感激。”
若離還未回答,斜靠在牆壁的曾故遊突然插話,“對不住,風姑娘,尉遲公子的寒毒根入骨髓,無藥可解。”
風際蓮頓時麵色煞白,美目圓睜,她急急地去看若離的臉色,見她斂眉不語,整個人委頓下來,顫抖著雙唇喃喃道,“不。。。不。。。你騙我。。。不可能。。。”
曾故遊一咬銀牙,“我們沒騙你。風姑娘,造化之力,無人可扭轉,你還是看開些罷。”
“不對!”風際蓮突地擊桌站起,竟震翻了茶杯,她幾乎是厲聲道,“一定是尉遲時與叫你們這樣說的,修見的毒可以解,他的為何不可?明明中的都是侵蝕神智的毒!”
她的聲音低下去,一字字杜鵑啼血般哀切,“求你們告訴我好不好?”她上前一步抓緊若離的手,“我知道,一定是有法子的,但這法子可能傷到誰對不對?我不怕的,如果有人要做犧牲,我願意!”
若離的明眸像波中月華般閃動不已,雙唇卻依舊緊閉著。
“如果,”風際蓮看進她的眼裏,“如果是他的話,你願不願意?”
若離身軀一震,眼光轉向不遠處的曾故遊,待她的目光重新轉向風際蓮時,風際蓮微微笑起來,她知道,自己贏了。
三月的細雨,纏綿悱惻得像一個薄麗的夢,青衣的公子站在江畔,看流水悠悠不還,千帆過盡不重;他身邊的俊秀小廝籠籠衣襟,順著公子的眼光望向江麵,撇嘴道,“公子,你已經看了快一個時辰啦,這江上的帆還不都一個樣,有什麼好看的?”
“不,不一樣,”青衣公子歎道,“千帆之中,隻有一麵和你有命定的緣份,當她進入你的視野,你一眼就會明了,她和別的都不一樣。”
小廝聽不懂他說什麼,卻隻覺得他的語氣很是蕭瑟哀傷,便扯出一個笑臉,“公子,你看,柳枝都抽條了,春天到了啊。”
青衣公子置若罔聞般,一陣清風吹起嫩青的柳枝拂過眼前,他伸手去捉,風卻迅速帶走了它,手心隻留下一縷濕意,小廝看得好奇,“公子,你在幹嘛?”
“我,我在捕風啊。”
“公子,你。。。你傻了?風怎麼可能捕捉得住呢?”
青衣公子閉目苦笑,風輕撫著他的青鬢,他在心裏低語,際蓮,你最終,還是從我生命裏徹底離開了。
他記得自己後來又見到那個叫虛狼的青年,在虛狼麵前,他隻覺得愧疚;當時他不斷地說著抱歉,如果不是自己提出要和風際蓮同行,如果不是自己中了寒毒,如果不是這樣不堪的自己讓風際蓮喜歡上。。。
“不,不是你的錯。”虛狼的眼睛亮的像狼一般,“雖然我希望這世界從來沒有你這個人。”
“你能溫暖一陣風嗎?”
他至今清楚的記得虛狼說這句話時眼中的荒涼和無奈,他一時間無法辯解他的意思。
“以前有個人跟我說,這世上有一種人,就像一陣從天末吹來的風,注定終生流離”
“是的,阿風看起來簡直完美無缺,可你知道她吃過多少苦,遭遇過多少傷害和欺騙嗎?”
“所以,哪怕她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追尋和期盼,其實,所謂的真愛和幸福,她內心是不信的。譬如你,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廂情願,才能安然堅定的愛著你,後來你們終於從相疑到相知,她卻依然選擇我。因為雖然她一直想更深的了解你,可她並不確定,相知過深後還能繼續相愛嗎?”
“譬如我,哪怕我說過為了她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可也許在她聽來,如果我們是生死之交的朋友,這句話自然作數。可如果我們是相愛的戀人呢?離了修竹幫的庇護,明焰宮會毫無忌憚地追殺我們,那個時候,疲於奔命的我們在一次次的生死威脅下,在生活的風刀霜劍下,所謂的愛,又能撐多久呢?我們會不會後悔?會不會彼此抱怨?”
“所以她最終選擇決絕的離開,留下愛,永不泯滅。”
“在他人眼中,風際蓮成熟聰明,是的,她的棱角被已生活磨得圓潤,可她始終沒有真正屈從生活,她還是天真地保留著心底的愛和夢想,她本可以忘掉你,拒絕我,嫁給莫修見安逸地度過一生。”
“他們才是心中有毒的人,我這輩子,從沒真正解過誰的毒。”
“我唯一不後悔的,是我真心地愛過他們。”
說完這些虛狼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他的一身白衫在風裏簌簌作響。
那一日的最後,若離還是說出了解毒的辦法。在西北酷寒之地,生有一種異草,服之能夠明心神,正魂魄,但此草長在極寒之窟,非陽剛內力極深厚者不可入,雖則傳言明焰宮先人留下的寶藏秘籍也在寒窟,但這些年來,除了天涵教的始祖含水,還不曾有人出入過。
因為寒窟不僅冰冷得人體無法承受,還有可以迷惑心魂的毒,含水的修為已臻化境,內心洞明,皆之內力獨步天下,才能成為那唯一的一人。
她進入那寒窟是因為當時中原江湖傳入一種奇毒,此毒由西域火島的毒草提煉而成,能夠擊潰人的心智。好在此毒剛有苗頭時便被含水發覺,她聯手各大幫派堵截毒藥來源,查毀現有毒藥,並進入極寒之地尋解藥。
誰知數百年後,又有人偷偷地煉此毒藥,名滿天下的“小臥龍”尉遲時與和修竹幫幫主莫修見便成了受害人。
天涵教十七代弟子若離手中僅剩的一粒藥丸給了尉遲時與,服過“火焰珠”的風際蓮進入寒窟取來奇草救下莫修見。
據說尉遲時與中毒很深,奇草也未必能完全壓製得住毒性,天涵教的藥丸由含水加入其它藥材所煉,方才有良好效果。但之前風際蓮還未取出奇草,尉遲時與竟暗中將藥丸讓給其好友修見。
直至風際蓮取來藥草救醒好友,他才願服之。
“火焰珠”需得陽剛的內力催養十年,吞下才能出入極寒之窟,風際蓮得到寶珠時,才過了九個年頭,她最終為寒氣所傷,香消玉殞。
風際蓮將剩餘的藥草叫給若離,讓她煉成藥丸以防武林另有人受害,寒窟之中的確有寶物和秘籍,秘籍是明焰宮先人所著,她一並帶出交給現任掌門,但要求明焰宮今後不得再為難偷竊“火焰珠”的虛狼,不問世事已久的若離竟出麵為其求保,明焰宮隻得一口應承。
詭惡寒毒複現武林,本就分離崩析的江湖又起橫波;臨流村義士歸順張家軍,天下格局難料走向;在這風雲變幻的朝代,又有幾人記得,那個風一般流離終生的女子呢?
一身孝服的虛狼獨自走在喧鬧的街上,周遭人聲鼎沸,他隻覺得身處死寂的荒野。
他已辭去修竹幫大護法的位子,那個位置現在對於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而且,他也真的做不來,原來,他以前隻管隨心地上表意見,下達命令,不僅從未出過差錯,還屢屢被讚,是因為有阿風在背後支撐他啊。
在人世的荒野,他和阿風曾相依為命,虛狼一直以為自己在用鋒利的爪牙保護她,直至她永遠離去,他才發現,一直用圓融的智慧,深沉的性情保護著自己的是她啊。
“咳,這位小哥。”一個略顯低壓的嗓音喚住了虛狼。
虛狼苦笑,自己現在的樣子恐怕人人避之不及吧,究竟誰會觸黴頭?
他抬眼一看,是個布衣的漢子,麵相很普通,一雙眼睛卻深不見底,那漢子在道旁支個攤子,自己盤腿坐著,懷裏抱了隻二胡。
“我現在不想聽曲子。”虛狼當他是賣唱的,冷冷丟下一句就要走人。
那漢子倒笑了,自報家門道,“我叫阿魯勇,是個江湖浪客,閑來也會編些曲子唱唱,這位小哥,你真的不願聽聽麼?”
虛狼駐足望向他,尋思,阿風說過,看人不能隻看麵,這個人。。。他對上阿魯勇深黑的眼,突然覺得,這人一定對自己沒有歹意,“你唱吧。我想聽。”
阿魯勇左手揉弦,二胡“咿呀--”地響起來,低沉的音節之從雙唇破出,“韶華易謝自古事,良緣輕斷千秋恨。我輩舉杯敬清風,終日唱歌慰頹年。唱一回,笑一會,醉一回,夢一回,到頭來,那個不是風流雲散?”
那漢子唱完也不要錢,兀自去了,隻剩虛狼呆呆怔在熱鬧的人群裏。
韶華易謝自古事,良緣輕斷千秋恨。我輩舉杯敬清風,終日依歌慰頹年。唱一回,笑一會,醉一回,夢一回,到頭來,那個不是風流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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