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寒煙渺渺問歸期
    正值夜深。
    粘稠夜色籠罩下的靈山，到處都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氣息。蔥鬱的凝血蘭，偉大的軒轅神像，萬世不滅的長明燈……所有存在於靈山的東西，都纏繞著令人無法呼吸的痛苦，這些痛苦長久的存在於世間上，隱沒於滾滾紅塵之中，悄然無聲的延續下來。
    仿佛是在等某一刹那的爆發。
    那一刹那的爆發，邁向死亡的，盛大的，令人無望的葬禮。
    夢魘中，夜無眠驀地睜開了雙眸。
    如水的夜色中，冷凝霜安安靜靜地佇立在窗戶旁，明亮的月光自窗外傾瀉進來，明晃晃像是鋪上了一側銀白色的霜雪。而她，則是九霄仙子落凡塵，謫仙於此，欲歸不得，卻終有一天是會離他而去的。而這一天，夜無眠總是有種感覺，已經為期不遠了。
    她轉過臉看他，濃重的夜色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隻看得她藕臂上白皙如玉的肌膚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黑暗中綻放的白曇花，然而她的聲音，依舊如往昔一般冷漠如霜，猶若寒冰。
    “你醒了。”
    他掙紮著起了身，側躺在軟榻之上，凝視窗外那一輪上弦月，淡淡道：“今夜月色真好。”
    她撩開滑落額前的發絲：“你受的內傷，可是不輕。”
    “我記得，以前你很喜歡纏著我去看月光。”
    “靈山上沒有其他食物，隻有冷梭果，我試著給你吃了一個。”她歎了口氣，“沒想到你竟然能受得住它的陰寒。”
    “我一直都覺得，月光下的你，特別美。”他淡淡一笑，“美得，仿佛不是這個紅塵中的人。”
    “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內傷？”她頓了頓，“沒有內力護體，你就不怕會凍死在靈山之上？”
    他依舊是答非所問：“我常常想，為什麼你就沒一點兒長大的感覺呢？小時候的樣子和現在，看起來好像沒有一絲改變。”
    “夜無眠，我已經長大了。”
    看似語無倫次，自說自話的對答中，是她先投降了。
    她的聲調依舊毫無升降，夜無眠卻察覺的到那一絲隱約的不甘，他也不說什麼，隻緩緩道：“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我們還有機會一起看月。”
    “今天的月亮，不是圓月。”她微微揚起頭，“今天的冷凝霜，也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冷凝霜了。同樣，你也不是那個任性的夜族王子了，請你記住。”
    “若我不是以前的夜無眠了，你又何必救我？”
    “我說過了，你汙穢的血會沾染了靈山的聖潔。”
    夜無眠有些孩子氣的一笑：“霜兒，在我麵前耍脾氣，很好玩麼？”
    “我沒有耍脾氣。我根本犯不著在你麵前耍脾氣。”她欺身走近，端起幾上的白瓷藥碗，“等你的傷好了，你馬上下山。靈山聖殿，不歡迎你。”
    她聲音裏無悲無喜，平淡的沒有一絲波瀾。夜無眠扶了眉心，有些好笑的看著她：“若不是耍脾氣，為什麼方才一直都要堅持說自己長大了？”
    冷凝霜沒有回答，她舀起一湯匙黑色的汁液往夜無眠處送去，“我會記得，你殺了我父王。”
    聽得她的回答，他斂了神色，沉聲問道：“冷凝霜殿下，可否問個問題？”
    夜無眠突然改了稱呼，冷凝霜雖心中一凜，臉上依舊不動聲息，隻把搪瓷碗放一邊，淡淡道：“你問吧。噬血者的提問，冷凝霜在此洗耳恭聽。”
    “冷凝霜殿下，”他邪魅一笑，“你這治傷的湯藥和我殺害老族長的消息，到底是哪來的？”未待冷凝霜回答，夜無眠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的身上應該是留有軒轅族的封印的，這麼說來，便是不可能下靈山了。而靈山上是沒有藥材和食物的，更沒有人給你傳達消息。一般人根本就沒辦法上靈山，像我這種內力高強的人，也被靈山聖殿的結界損耗了不少功力。那麼如你，應該是與世隔絕才對的啊。到底是如何，這麼快就知曉那個消息的呢？”
    “我的事，你沒必要知曉。”
    “你的事，我方有興趣知曉。”夜無眠冷笑一聲，隻握緊她的白皙如玉的手，沉聲道：“霜兒，我說過的話，會做得到的。”
    他說過的話。他說過的話。
    她怔了怔方明白過來，良久，隻能是輕輕推開他：“沒有這個必要。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她壓低了聲音，“我不要任何人為我冒險，我不要。”
    “不冒險，我不是在冒險。”他鬆開了緊握著的手，“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在冒險。霜兒，相信我。”
    “值得麼？”她垂首闔目，手心沁出一絲涼意，“無眠哥哥，你真的覺得，值得麼？”
    “你這一路走來，又何曾算計過值與不值？”他笑得安然，“何況我手上沾染的鮮血那麼多，被我屠戮的靈魂早就數不勝數了，又如何算得清值與不值？”
    洞悉他話中之意，冷凝霜隻覺手心裏的寒涼絲絲透骨，轉化為令人無望的冰棱，層層把他們圍困在寂靜無人的空間裏，永生永世無法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