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人麵無表情圍著柳夢回站定，提著東西的一個對護士招了招手。
    漂亮的小護士案首挺胸走過來，從衣兜裏掏出樣東西貼著床俯身蹲下。
    柳夢回心裏一驚忙低頭去看，視線卻被白淨的護士帽擋了個嚴實。這下他再也鎮定不起來，插著針頭的手
    猛的一抽。
    “你們想幹什麼？”
    他微蹙起眉視線掃過麵前幾個人，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些人是黃坤派來的，至於派來做什麼……綁架、折磨
    、暗殺……一係列的詞彙在他腦海裏閃過。
    這才是黃坤的本性，容不得別人反抗受不了被人侮辱，人欠他一分他便叫人用一命來還。心狠手辣又睚眥
    必報，典型的黑道做派。
    想著就不自覺瞟了眼旁邊床上的人，萬千思緒一閃而過……
    “叫你們主子過來。”柳夢回昂起頭盯著手提東西的男人，不卑不亢。
    他不怕黃坤使什麼陰毒手段也不怕黃坤要了他的命，但賀成章，他不能讓他受一點傷。
    男人明顯楞了一楞，但隨即嘴角一勾：“這種小事用不著勞動少爺。”說著手一揮，另外兩個男人一左一
    右壓住柳夢回，把他插著針的手固定在床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手背上就是一疼。
    “流了點兒血，好好壓壓就沒事兒了。”漂亮護士站起來，把醫用膠布放回口袋，走時瞟了眼柳夢回，透
    出“大男人還怕拔針”的鄙夷。
    這算什麼？就拔個針？柳夢回腦子“嗡”的一聲，像被人用木棍敲過半天回不過神。
    男人把手上提的東西放到桌上層層打開，露出個小巧的圓形楠木食盒，一共三層，每層側麵都雕著雙龍戲
    珠圖，工筆細致線條流暢。食盒用黑色棉布包了許多層，打開後還有騰騰熱氣冒出來。
    男人把第一層抽出來，連同包金銀勺遞給柳夢回。
    柳夢回還沒從臆測與現實的巨大落差中清醒過來，呆滯的低頭看了看遞到麵前的東西。
    那是一碗白米粥，熬得極稠，粥麵上點綴了兩朵緊緊相依的小小紅梅，旁邊用蔥白顆粒拚出梅枝和葉芽，
    綠樹白雪襯得兩朵小花漂亮可愛如托腮含笑的小小少女。
    男人見他不動把碗向前又送了送，語帶調笑道：“需要叫少爺還是你自己動手？”
    柳夢回臉上表情慢慢沉靜下來，緩緩抬起手，用力一揮——整隻木碗連同裏頭畫兒一般的吃食瞬間打翻在
    地。
    “黃坤是故意戲弄我的吧？”他揚起頭，怒極反笑，“拔個針送個吃的需要擺那麼大陣仗需要調用到你們
    這些好手？他是想看我驚慌看我出醜吧？”
    “不錯……”男人冷笑一聲爽快承認，摘下墨鏡露出一張年輕卻極平凡的麵孔，“這麼做就是要看你驚慌
    出醜，不過這不是少爺安排的……”他邊說邊對身旁兩個人使了使眼色，兩人會意，清理完地上殘渣倒退著出
    了門。
    男人見門關好反身坐到床上，抽了床單擦幹淨手才悠悠抬頭。
    柳夢回看著他，從他微揚的唇角上讀出怨恨和狠毒。
    “柳老板，小的逾越勸您一句，一個戲子就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本就是千人騎萬人壓的貨色，何必故作
    清高抬高身價？我們少爺看上您那是您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說完湊到柳夢回耳邊壓低聲音道，“你也別恃
    寵而驕，少爺忍你是少爺寬厚，我們這些下人都是背著數條命債的人，隻知道護主不懂什麼仁慈博愛，萬一把
    我們惹急了我們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這次演一出小戲讓你娛樂一下，要有下次……”
    柳夢回壓著怒氣冷笑一聲：“這算是威脅？”
    “看您說的……”那人笑了笑坐直身子，“就是借小的十個膽小的也不敢威脅您啊……”說完又把聲音壓
    了壓，目光落在旁邊賀成章身上，“不過這位爺……”
    柳夢回臉色立刻白了，牙根一咬低聲道：“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噓……”那人伸了食指壓在唇上，眼裏露出戲弄的光，嘴唇動了一動說了句啞語。
    柳夢回一讀，卻是“這次沒死，下次就不一定了”。
    黃坤諸事不愛挑到明處來講，想要一個人想殺一個人或想威脅一個人都會繞著圈子讓別人知道，這也是他身份
    使然——上位者總要給自己留點餘地留條後路，必要時才好把責任推卸幹淨全身而退。但作為黃坤手下是不需
    要考量這些的，黃家若想找個替死鬼多半就是他們，因此這些人說話不需要顧慮和考量什麼，嘴巴和手同時行
    動，要打要殺說一不二。
    他知道這人大抵不是在玩笑了，臉上就是一白。對於黃坤那種喜歡委婉的人他尚可用些軟方法去周旋化解，可
    麵對不要命的他卻束手無策，這些人大多目標明確且軟硬不吃。
    那人看著他的臉色低笑一聲，伸過手拍了拍他的麵頰，很是輕蔑的樣子，嘴裏卻恭敬道：“柳老板若無其
    他吩咐小的就到門口候著了……”
    柳夢回沉著臉死死咬住唇角，胸膛劇烈起伏著。這個人讓他覺得悲憤卻無力，他既不能用對付黃坤的辦法
    對付他，也不能與他鬥狠，在他麵前自己就像隻被剃光毛的綿羊，所有弱點都被暴露出來，藏無可藏。這種感
    覺快把他逼瘋。
    那人似乎很享受他的這種反應，站起來做出要離開的姿勢，剛抬了腳又突然停住，一拍手，臉上露出惡毒
    的笑：“啊，對了，差點兒忘了告訴您，在您康複出院這段時間小的留下來伺候您的，您有什麼事盡管吩咐小
    的，小的姓黃名諾，承諾的諾。”
    柳夢回緩緩抬頭，一字一頓道：“出去。”
    那人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朝外走，邊走邊繼續：“食盒裏還有些米飯素菜，您最好自己動手吃一些，否則隻
    能由我們來伺候您了。”說完拉開門閃身消失了，絲毫不給柳夢回喘息反抗的機會。
    柳夢回透過門玻璃看著外頭貼牆站著的三個人，渾身一軟躺倒回床上，通身的寒冷和疲憊襲來，仿佛窗外
    的明媚陽光都是虛幻，冰封的冬季正要來臨。
    他蹙起眉雙眼一眨不眨盯著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睡了過去，夢裏盡是被追逐砍殺的畫麵，再醒來時窗外
    已黑成一片，屋子裏依然安安靜靜。
    柳夢回眨了眨眼適應了一下周圍光線，接著的就去看旁邊病床。
    這一看卻如寒冬臘月被涼水從頭灌下，整個人頓時清醒過來。
    本該躺著賀成章的病床此刻已經空了，床單被褥被收拾更換過，整齊的平鋪疊放著，床頭成雙的水瓶水杯
    隻剩了一套，仿佛這裏原本就隻住了他一個。
    柳夢回整顆心被調了起來，他用一隻手撐住身子另一隻手不自覺緊緊抓著被角。
    “黃諾，黃諾……”他啞著聲喊。
    門被推開，有人走進來拉亮了燈。
    柳夢回忙抬手擋住燈光眯著眼朝門邊看，隻見黃諾手扶在門把上恭敬的側身站到一邊，完全沒有了白天囂
    張跋扈的神情。
    黃坤緩緩踱了進來，淡淡的問道：“怎麼了？”
    柳夢回隻覺得一陣暈眩就快要支撐不住：“賀成章呢？你把賀成章弄哪兒去了？”
    黃坤不急不躁的走到沙發邊坐下，悠然的翹起一條腿，又拉起長衫下擺將腿蓋上隻露出黑色皮鞋，這才揮
    手屏退了旁人，道：“中午賀家來人把他接走了，你若不放心大可去電詢問。”
    柳夢回看他神情聽他口氣心裏又稍稍一想，料他所言大抵不假才稍安下心來。剛要重新躺下卻想起另外一
    樁事情，於是索性立了枕頭半坐起來，思索著該從何問起。
    “我知道你還想問什麼……”黃坤卻早料到一般先了一步開口，“賀少受傷說起來我也有些責任，那晚我
    若開車送你必能在半路將他攔下，也就不會有後頭你二人被匪徒所傷之事，不過所幸他傷勢不重又都是皮外傷
    ，救助之人將你們送來的也及時，隻需靜養幾日便能恢複如常了。”
    這番話說得流暢得體，柳夢回初聽時信了大半，可細細一想卻發現些破綻，再聯係白天黃諾所言，心裏突
    然了然。
    按他話裏的意思，打傷賀成章的不是他，送兩人入院的也不是他，那他又為何出現在病房且像是侯了不短
    的時間？若所發生之事並非因他授意而是黃諾等人從中搞鬼，他又何須替他們遮掩？當所有一切解釋不通時便
    隻剩了一種可能，這不過是黃家主仆合演的一出苦肉計。
    有了結論柳夢回便推測：
    那晚他放了人後，要麼中途反悔要麼早有計劃派人尾隨，卻是沒有真讓自己走的意思。可沒料到的是，賀
    成章會沿路找來從而亂了他的安排，於是他心生恨意，授意手下在半路設伏，打傷賀成章劫走自己。卻又不知
    因了什麼緣故臨時變了主意，或是自己昏迷急需入院或是顧慮到賀家地位，於是他又索性扮做好人將二人一同
    送進醫院，一來可叫賀家感恩於他，二來也讓自己感念他的恩情而不好再做拒絕。
    這原是個一石二鳥的妙計，卻不想他那個看似機敏的手下先他一步將冰山一角透了出來，叫這計成了暴露
    他狼子野心的由頭。
    柳夢回自覺把諸事想了個透徹，個中細節也不屑追究，隻一味沉浸在對黃坤的鄙夷和怨恨中，越想卻越咽
    不下這口氣，於是假意長歎一聲，道：“原來竟是這樣……”邊說邊用眼角瞅了眼黃坤，見他臉上有些鬆動的
    意思便又繼續道：
    “若在下能找到送在下過來的恩人必會用一生去報答……”說著緩緩抬頭，用微濕的眸子看著黃坤，“黃
    少爺可曾見過那人？”
    黃坤雙唇輕輕張了張，像是在掙紮猶豫著。半響後卻還是搖了搖頭。
    柳夢回暗自冷笑一聲，麵上卻還是做足了惋惜的表情，低頭間就見黃坤糾結的眉和緊抿的唇。
    黃家主仆若想將這出苦肉計唱到底，自己倒不介意附贈一出借刀殺人的戲碼。柳夢回心底暗暗盤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