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子凡回到白水教的時候，阿左阿右正在大廳中等他，看他回來，趕緊上前迎接，他們是七年前，才知道楚楚子凡還活著的，當時的震驚，喜悅，害怕一股腦的全部都湧上心頭，知道楚楚子凡說了一句狠話，他們才醒悟，他們又愛又恨的教主，是真的還活著，是真的回來了。
    他們隻恨不得殺了天淩，虧他們還那麼相信他的話，竟然騙他們整整三年，也讓他們難過三年。
    “教主，你回來了。”阿左上前詢問，並接過楚楚子凡手中的鬥篷。
    楚楚子凡輕聲地“嗯”了一聲，便直接走進了臥室，對於這種狀況，阿左阿右早就習以為常了，這些年，總會有幾個月裏，他們教主是不一樣的，到底哪裏不一樣呢？因為眼裏的疲憊，悲傷的眼神，他們都說不清楚，隻覺得這樣的教主，讓他們心疼。
    天淩站在台階上，夜色涼如水，比起他的心，這些都還是溫暖的，他當然知道楚楚子凡去了哪裏，看見了什麼人，每次他都會跟去，隻是沒人關注他，他不在任何人的心中，楚楚子凡第一次見到季風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他不放心，所以跟著去了，所有的畫麵全都在他眼前，楚楚子凡的傷心，季風的傷神，甚至那個不認識的炎琪的落寞，他都看在眼裏，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過去打破這份寧靜，因為所有的人中，他覺得他才是最痛苦的，都看在眼裏，卻隻有他沒有位置。
    那以後的無數次，所有的事情還都在發生，而他依然在觀看，那個故事不是好結局，而且永遠也不會有好結局，可是就是那樣明知道是悲劇的故事裏，他還是擠不進去，甚至一根手指頭也不行。
    這個故事裏他是最多餘的人。
    天淩時常在想，也許小時候沒有遇見楚楚子凡就好了，又轉念一想，明明是自己先愛上楚楚子凡的，為什麼到頭來竟是這樣的結果，不是說付出總有回報嗎？
    這句話竟是騙人，原來，感情的世界裏，沒有平等，誰先愛上誰，誰就注定是失敗。
    他失敗了，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他也問過楚楚子凡，若是我早告訴你我愛你，你會不會接受我？
    楚楚子凡淡淡地看他一眼，他說，不會，從前我的心裏就隻有仇恨，從此以後也是如此。
    從此以後？從那個此以後，季風嗎？天淩的心中一陣抽痛，早知道的結果，還是讓人不能接受。
    楚楚子凡又說，其實，阿淩，你的心意，我十二歲那年就知道，可是我真的無法愛上任何人。
    真的無法愛上任何人嗎？其實楚楚子凡可以的，隻是他天淩不是楚楚子凡對的人，不是楚楚子凡可以愛上的人，他愛上的是與他為敵，與他對立，又把他無情拋棄的季風。
    楚楚子凡，我天淩一直以為你夠狠心，夠絕情，原來，你有萬般才華，千般過人，卻也逃不出一個情字。
    碧綠的青苔襯得滿地的殘紅落葉，又是傷人，又是傷秋，那些又不過是傷心人潺潺流動的苦水。
    楚楚子凡躺在床上，又想起季風淩亂的發絲，還有頎長的身影，迎著西風，站在高樓，他望著東南風，東南方有他們以往最愛的繁花似錦，鳥語花香，以及他們全部的夢想，可惜時過境遷之後，所有的夢終成泡影。
    他愛自己，可是又不能把他放在第一位，他楚楚子凡都能放棄的東西，為什麼季風不行？
    突然間他想起六歲那年聽到的母親與父親的對話，他生下來就知道父親不愛母親，甚至不看她一眼，他知道母親有著傾國傾城的容貌，可是為什麼父親從不看一眼，又為什麼明明不愛還是在了一起？
    幸好，父親和母親都是愛著自己的，即使從小到大，他就隻能呆在這黑暗無比的白水教中，可是因為有愛，所以他還是快樂的。
    那是一個早上，他又聽到父母親房間裏的聲響，小小的他知道他們又吵架了，而且絕對是父親冷漠以對，母親歇斯底裏。
    果不其然，裏麵傳來母親憤怒的聲音：“楚逍遙，你愛他，就去找他啊，幹嘛每天都是一副死人臉？”
    沒有回答，連一個字都沒有。
    “我也曾經愛他，比你還要愛他，可是這些年我都忘記了，為什麼就不能？”
    他？他是誰？一個疑問在楚楚子凡的心中響起。
    不過這次聽到了父親的回答，“紅塵，我們為什麼在一起你比我更清楚，原本就是錯誤的事情，多少年都不會變，而且，我愛他，這一生我就隻愛他。”
    父親愛他？父親不愛母親？楚楚子凡早就知道，可是這是第一次親耳聽父親這樣說，心裏還是很難過很難過。
    “逍遙，你放了你自己，也放了他，更放了我和楚楚子凡吧，你這樣，我們永遠不是一家人。”
    “子凡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會愛他，可是我不會愛你。”楚逍遙冰冷的聲音在清冷的早上顯得額外刺骨。
    “天辰他已經是堯山掌門了，再不會回頭了，當初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後悔了，可是我不會後悔，這些年，你該知道，我已經不愛他，我愛的是你，不是別人。”
    楚楚子凡沒有聽見父親的回答，隻聽到衣服破裂的聲音，接著就是憤怒摔門的聲音，父親從裏麵，麵若冰霜的出來，就好像萬年不化的冰雕。
    他探頭看去，母親衣衫不整地跌坐在地上，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楚楚子凡心疼，卻也不敢上前去扶，他的母親紅塵也是一個倔強的女子，斷不會讓人看見這副模樣，
    隻聽她喃喃自語：“逍遙，你不走，我們都會死的，三千一定會殺了我們的，一定不會放棄折磨你的，可是你不願走的原因，僅僅是因為離開這裏，害怕天辰再也找不到你了嗎？你這個笨蛋，我們都有了孩子，即使再錯，也該化為烏有了吧？當初我竟是沒想到你愛得如此深？我不該，我不該愛上他之後，又愛上你，而注定兩個人我一個也得不到······”她愛上的人，都愛她，楚逍遙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在一起，還是，還是不願看她，這個在他身邊六年的女人一眼。
    後麵的話還有很多，楚楚子凡卻沒有再聽清楚，斷斷續續，連帶哽咽，這就是愛他的，母親一生的命運。
    他不同情母親，也不怨恨父親，也許，他既同情母親，也可憐父親，不過那是以後的事，隻記得當時小小的他流了一天的眼淚，至於為什麼，他對自己說，是因為自己，他的爹娘才痛苦的在一起，不能分離，他是最最重要的人，而那個叫什麼天辰的，不過是一個笑話。
    不過一個月，楚逍遙便就死了，紅塵也緊跟著去了，楚楚子凡看著兩具冰冷的屍體，凶手是誰，他知道，這樣的事情，除了三千還能有誰，而且他還知道，若不是父親心甘情願，誰也勉強不了他，可是他還是要報仇，向三千，向所有殺死父母的人，便就是那些武林正派，他要笑著看他們哭，他要整個江湖都在他的腳下，那一年，他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
    以後受了多少苦，沒人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隻曉得自己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叫做季風的存在。
    楚楚子凡又想，若是早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就該殺了的，或是避開不遇的，然而，命運又豈會那麼容易被改寫，若是還有一次，他們還是會相遇，還是會相愛，雖然不知道結果會不會是好的，可是過程已是改不了的。
    可是楚楚子凡畢竟不是楚逍遙，他沒有楚逍遙的那份情愛，那份無悔，那份執著，他的野心還在，他要殺了季風的心還在。
    其實楚楚子凡一點也不了解自己，以為自己夠狠夠絕，可是季風說過，楚楚子凡是一個口是心非嚴重的家夥，季風說得不錯，楚楚子凡確實如此，他的愛，他的恨，他的相思入骨，比起他的父親，不少絲毫，隻是他不知道，隻是他口不對心。
    騙人者終騙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