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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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的時候,我畫了一張大字報貼在我房裏的牆上,告訴他們我走了。我不想說太多,我也不會說讓他們放心的話,我更寫不出來。
    輕輕地關上門,我在門口躊躇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走。邱南天這個好苗子不能糟蹋了,他一定得讀書,我走後,家裏情況會好些,我是大哥,我要有擔當。
    走在這條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路上,我有些舍不得。童年那些無憂無慮隨心所的故事現在回蕩在我耳邊閃現在我眼裏,越長大越煩惱,越長大越是折磨,折磨著我折磨著所有的人,傻人有傻福,我不傻我也不聰明,我是在夾縫裏求生存。
    狒狒早跨好了包在村口那裏等我,我遠遠地就看到了他。我們都是沒錢讀書的孩子,我們說好的,等賺夠了錢咱就回來,回來蓋高樓娶媳婦孝順父母。
    “邱南飛!邱南飛!”狒狒那小胖子蹦極一樣蹦的老高,“我們快走,等會就趕不到車了!”
    我們這個窮地方沒有車站,隻有鎮裏有個老車站。趕到的時候,車已經開動了,我們挎著包在後麵追,快追斷了氣,車終於停了,讓我們上去了。
    沒地方坐,我們搬了兩小板凳一前一後地坐著,我實在沒力氣了,向後一靠,靠進狒狒的懷裏。天氣本來就熱,狒狒身上的汗水味特重,我立刻支起了身。
    “你靠,我拿包墊著。”狒狒把包放在腿上,拍軟了。狒狒的臉紅得特嚴重,看他也怪熱的,我猶豫了一會兒。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把小板凳向前挪了挪,腦袋枕在狒狒的包上小睡。車裏的人看了看我們又擺過頭去。
    什麼鬼天氣熱死人,哥我又支起身脫了上衣打起赤膊來,車裏人這回把我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幾個小姑娘們還羞紅了臉。
    看什麼看,再看我就脫褲子羞死你!
    車子搖搖晃晃,晃得人胃裏難受,我坐起身灌了半瓶水。
    “哇——”地一聲,有人吐了。我悠地擺過頭,看見狒狒吐了滿地贓物,他的臉慘白慘白。我立刻拿我衣服給他檫,他偏過頭又開始吐。
    “走開走開,髒死了。”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醜女人翹著蘭花指張著血盆大口說:“真惡心,趕下去得了!”
    “有你惡心嗎?白臉婆。”我拍著狒狒的背說:“吐她。”
    “黑喲你哪家的野孩子,真小流氓一個!”那女人豎起兩條蚯蚓眉,粉牆似的的臉恁是掉下一層白粉沫。
    “我是你家的小流氓!”我衝到她跟前說:“再說我非禮你!”
    “啊——啊——”那死太婆捂著臉大叫:“非禮啊非禮啊……”那尖細的嗓音吵得我心煩,她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長啥樣,我非禮野豬也不非禮你這老妖婆,我一腳踩到她椅背上,“閉嘴!你個敗類!”那女人終於安靜一動也不敢動。車裏其他人事不關己的喝茶的喝茶美人秋睡的秋睡。
    車突然停了,司機說:“前麵有公安局的,要下車的快下車,我們這車超載了。”沒人下車,收票的大媽急了,“怎麼就碰上了,今天這是怎麼了?!”
    “把他們趕下去得了,就是他們超載!”那白臉婆尖聲尖氣地指著我們說:“真是晦氣!”
    “你個醜女人!趕你全家!”我一拳頭在空中揮了一揮,她嚇得縮緊了身子。
    “孩子,真是對不住,今天……今天這樣兒,不是我們不想搭你,隻是……我們也有難處,罰款我們罰不起……”收票大媽在我們麵前苦著臉說。我打斷她,“你什麼意思?看著我們好欺負是不是?你那時幹什麼去了?!一句話——哥們不下!”大媽對著我們做起了揖,“小哥,我把錢退給你們,你們……”“不下!倒貼也不下……”
    我們站在大路旁,望著川流不息的大街,呆呆地一動不動。還是被趕下來了,耍流氓耍無賴也行不通,今天真是出師不利啊,那車真是他娘的黑車。
    我把衣服搭在肩上,往前走。走了很久,我一看旁邊,狒狒沒跟上。我轉過身,看見狒狒還站在原地,我衝他招手,他龜速跟上。
    “邱南飛,要不我們回去吧……”狒狒憋了很久,才憋出這麼一句話。
    我看了他一會兒,接著原地180°轉彎,“好啊,咱們回去。”
    我把衣服換了一邊肩膀搭上,提著包慢慢地往前走。
    “邱南飛,我開玩笑的……”狒狒的聲音變得吞吞吐吐,他追過來攔住我,他抹了一把汗,“都到這麼遠的地方了還回去什麼……嗬嗬……”
    “嗬嗬,就是,還回去個毛。”我也笑,接著給了他一拳,他蹲下身繼續抹汗,“我再也不這樣想了,好馬不吃回頭草。”
    天黑的時候,我們倆在這個陌生城市的車站等車,我們要去大城市,我們要見大世麵,我們要賺大錢,我們……
    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就怕賺不到錢回去爸媽罵我沒出息。我渴望有那麼一天,我們能天天吃到肉,我們能手挽手唱著歌兒一起遊玩,我們能走出那個小地方看外麵的大世界……
    到大都市的時候,天還是很黑,我們找了一處電話亭背靠著背休息,在車上睡了的,這會咱都處於興奮期,睡不著。
    遠處高樓大廈巨人一樣笑傲江湖,街道流光溢彩,我貪婪地看著這耀眼的地方,無法呼吸。我終於走出來了,我終於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天高任鳥飛,我張開雙手,好像真的變成飛鳥,暢快地在天地間飛翔。
    站櫃台個子不夠,被退貨。
    人海茫茫,我們扯著笑僵的嘴角在街上賣報子,毒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我們汗如雨下。別人拿起報子向我們臉上砸,我們忍著。別人把報子拋在地上,我們撿起來。別人買報子不給錢,我們跟著。
    夢想太美好,現實正好相反,大人們說有夢想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那都是狗屁!像我們這樣的人,無論怎麼掙紮著努力地向高處飛,卻還是接近不了心中神聖的殿堂。
    總是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地心引力,地球人都知道,火星人也知道。
    賣報子受委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決定不幹了。我們賣的是報子,不是自尊,我們不是垃圾桶,不是任人隨便吐唾沫的!
    我們靠在這個大城市廣場最輝煌最醒目的雕塑旁,廣場上一群群鴿子在早上明媚的陽光下飛起又落下,我在雕塑的陰影裏看著斜劃而過的陽光,幻想自己也化作鴿子在天空中自在地飛翔,飛過地平線,飛到遙遠的天邊,與天融合。
    可我就是我,不能不勞而獲也沒有翅膀任我飛翔,我清楚的知道,溝窪裏的魚沒有童話。
    我不能再像從前一樣,我不能隨便說放棄,窮人沒有資本,玩不起。
    我們找到了一份賣包子的工作,不怎麼累,就是揉麵團揉得手快廢了。下午就去搬水箱,把水箱搬到貨車上搬到庫房裏。
    “邱南飛,我快死了。”狒狒搬著兩個水箱,皮膚被曬得發紅,他氣喘籲籲地說:“我堅持不下去了。”
    “快到了,就快到了,你忍忍。”我咬著牙對他說:“不能半途而廢,我們幹了好幾天了,不能白給他們幹活!”
    “咚——咚——”水箱砸在地上,蓋子震掉了,水一瞬間流盡了,被大地吸收。
    狒狒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費建文!你怎麼了?!”我拋了水箱,向他跑去。
    狒狒中暑了,他唇色蒼白地躺在小床上,很痛苦地皺著眉。我緊緊地拽住他們轟走我們時扔給我們的三百塊錢,我真想殺人我真想犯罪,我不想任人宰割,同樣是人,為什麼我們就活得這麼辛酸這麼低賤!
    每餐都吃包子饅頭,沒精神。中午我們去吃飯,叫炒了了兩個小菜。碗太小,兩口就扒完了。狒狒又去添飯,阿婆說:“一塊錢一碗捏,想好了再吃。”狒狒定在那兒一動不動,我吃不下去了,付了錢拉住狒狒就走。
    這頓飯吃的難受,我們沒誰都沒說話,一直沉默著走回我們合租的小屋。狒狒在床上翻來覆去,他突然坐起身,把床板狠捶了一下,“狗眼看人低!總有一天我讓他們給我提鞋!”
    我搓著髒衣服,頭也不抬:“一碗飯真他爺爺的貴,四碗加起來也比不過家裏的一碗。”
    一月熬上頭那天,我們領了工錢,狒狒捏著手上的六百塊錢,眼裏泛著水光,“我從來沒看到過這麼多錢,我上學都是靠送豬肉的……”
    “我上學是靠賣土豆,一車土豆才賣了兩百。”我想起當時賣土豆的情景,真是肉疼。眼睜睜地看著菜販子拖走家裏人一把汗水一把淚種出來的東西,那個心情叫沉重。
    我們說啊說,說著以前,說著我們認為快樂的事。快樂到底有多少?隻要有回憶就是快樂的。
    “邱南飛,你想家嗎?”狒狒問我。
    我想家,我很想家,好想好想,我希望再一次有人把我帶回家。我沒勇氣給家裏人打電話,我怕我說不出話丟人,我甚至連說謊都不會,我更不想承認自己在後悔。我千萬千萬一定一定不能後悔。
    真好笑,就算走的再遠,心裏想著的還是原來的那個地方。
    在霓虹閃爍的夜裏,我們對著街道上衣著光鮮看起來特富的人大唱:“隻要你過得比我好,死的比我早……”
    我們就像瘋子一樣大唱大跳,惹得人家放狗咬人,我們跑啊跑啊,跑了幾條街,最後跑不動了,坐在高高的樓梯坎上仰望夜空,一顆星星也沒有。
    各色各樣的燈光穿梭在寂寞的夜色裏,隻有這個時候我們看不到別人鄙視的目光也聽不到別人難聽的話,我們生活在不同的軌跡裏,我們看到的風景不一樣。但我們不能逃避,就像黑夜過後就是白天,我們就算再苦再累也不會苦一輩子累一輩子,再說一輩子有那麼長的時間,總會有機翻身。
    這兒不是我們停靠的地方,天大地大,總會有一個地方等著我們出人頭地。那些從沒見過的美麗,總有一天,我們會看到,是的,總有一天我們會看到。
    許多年許多年以後的我,回憶起許多年許多年以前的我們,當時我們的心太單純太單薄受不了一點兒傷,可是我還來不及看到結果,就已經沒有機會看到結果。
    我還沒來得不及對一個人說聲對不起,我們就偏離了方向,再也找不到曾經那種美好。隻是我早已對一個人死心塌地,隻是我還沒鼓足勇氣告訴那個人而已。
    那個人,我到最後才知道,他一直在原地等我,他同樣受著煎熬。我不曾發覺,都怪我不曾發覺,我一直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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