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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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開大門,跌跌撞撞地衝進落滿櫻花的院落,楓遺坐在櫻樹下,背後飛揚起無數粉色的櫻花瓣,天空幻化成淡漠的粉紅色,陽光西沉,楓葉入土。
楓遺抬頭,見緊閉的大門推開,一道雪白的身影急促地衝進來,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然後微笑,“幹什麼跑那麼急,小心摔跤!”
我隻顧著朝前看,一不留神被石凳磕傷了腳裸,強忍住疼痛抱起落在地上的翎泫琴,“怎麼辦?斷了根琴弦。”
楓遺從屋內拿來金創藥,輕手輕腳地往我腳上塗抹,幹什麼跑那麼急,小心摔跤!”
我隻顧著朝前看,一不留神被石凳磕傷了腳裸,強忍住疼痛抱起落在地上的翎泫琴,“怎麼辦?斷了根琴弦。”
楓遺從屋內拿來金創藥,輕手輕腳地往我腳上塗抹,好像生怕我叫疼。我猶未注意,撫了撫那根斷裂的淡紫色琴弦,眉頭緊鎖。
“誰送的?”
“王子淩燃送的,你看好看嗎?可惜還沒用呢就這麼斷了,要是讓淩燃知道又得傷心了,”說著說著,楓遺臉上的表情便起了變化,“下次去找找淩燃的師父徜洵樂師,說不定他能續好呢!”
“淩燃、淩燃,你能不能不要整天在我麵前提他的名字?”紗布纏到一半停了下來,藥瓶落地,短暫的響聲,他站在初冬的寒風中背對著我,櫻花肆無忌憚地開放。那是整個凜國最漂亮的地方,唯一一個有櫻樹的地方,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敢踏足這裏,它的主人是明楓遺。
“你怎麼了?”
“我累了。”楓遺轉身朝屋內走。
我本來想跟上去,聽到一陣輕微而急促的敲門聲潛無聲息地壓至院內,撫嫣隔著門檻輕推開院門,緊張地環顧四周,見院內隻站著我一個人便鬆了口氣,她知道楓遺平時最忌諱被人打擾,“老爺剛剛派人來接小姐和楓遺少爺回家,聽說星泉少爺回來了!”
星泉?我僵住,回過頭去望了望半掩的紫木窗,走過去站在窗柩前,“楓遺,星泉回來了,父親叫我們回家呢。”半晌,仍無反應,“那我先走了,你記得早點回去。”
楓遺打開房門走到院門口,看著那道雪砌的單薄而瘦弱的身影逐漸被無數翻飛的櫻花花瓣遮掩,傾國傾城,突然間笑得格外落闊。
我站在閣樓窗前,聽見院子外麵響起了震天動地的爆竹聲、吵鬧聲、禮樂,能想象得出來這時候明家的大門外麵一定已經站滿了大約有一條街道長遠的隊伍,排在兩邊,中間一條寬闊的青石大道,一個英俊非凡的男子騎著通體血紅的汗血馬,從安明街的盡頭帶領著一隊衣著整齊、身材魁梧、訓練有素的禁衛軍緩步走來,最後在明家寬闊而富麗堂皇的大門口停了下來。
敲響落雪閣的侍人來了一趟又一趟,“小姐,再不出去就趕不上迎門了。”
“吵什麼吵?你不知道小姐在梳妝嗎?又不是娶夫人,緊張什麼?”撫嫣弩著嘴,毫不留情麵地罵了一通。
我從閣樓上下來,拍了拍撫嫣的肩膀,“走吧。”
我在大廳裏見到的久別三年的二哥哥,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副小痞子、玩世不恭的模樣,舉手抬足間竟已有一個領袖、征戰沙場的霸氣,可能是因為這兩年弑人無數的緣故,眼裏多了許多讓人不寒而栗的陰狠。笑起來,俊美中帶著冷冷的殺氣。
我突然很想念以前那個星泉,雖然經常在外麵惹事生非,雖然不懂世事,雖然狗仗人勢,可是起碼他看我的眼睛裏永遠那麼單純。
父親那時隻是希望他可以去邊關吃吃苦,磨練磨練,轉轉他敗家的性子,根本沒打算讓他上戰場保衛國家,沒想到竟磨礪出了一個光宗耀祖的將軍,這對本就是凜國最大家族的明家來說,是又一支強大的後翼,可喜可賀。
“雪默,我回來了。”
我站在大廳中央,輕輕點頭,看他拿右手慢慢撫了撫我的額發,動作很溫柔,我說:“哥!”
走到門口的楓遺驟然瞳孔緊縮,他走過來輕輕拿開星泉的手,然後不動聲色地握緊,“哥,你回來了?”
星泉微笑,“對,我回來了。”他回身抱住楓遺,像親兄弟那樣,他們原本就是親兄弟,一奶同胞。
我父親有兩個女人,正室是我的母親,也是父親第一個兒子的母親,側室便是星泉哥哥和楓遺的母親,楓遺最小,比我還小一歲。
如今,父親就隻有我姨母一個女人了,我母親五年就去世了,那年,她才三十三歲,哥哥芯涯十四歲,我十二歲。去世原因一直被說成是舊病發作。
相較其他人家裏的明爭暗鬥比,我很喜歡我的姨母,至少可以說並不討厭,她性情溫和,待人友善,長得很有貴族氣質,雖然聽他們說她是妓人出生。可是我想,就算是妓人也是**中的大家閨秀。她待我和芯涯就像待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但哥哥芯涯並不喜歡姨母,他總說她是個壞女人。
吃飯的時候,姨母把我拉過來坐在她旁邊,那個位置正對著楓遺。父親好像一直很見不得我跟楓遺在一起,就連吃飯時坐的位置也要讓姨母隔開。
父親和星泉一直聊得很開心,他總是在問星泉的境況,星泉麵帶微笑地回答著。楓遺抬起頭來衝我使了個古怪而且很孩子氣的眼神,我低笑起來。姨母瞪了我一眼,表情有些惱火,她好像也不喜歡我和楓遺走得太近。
這半晌,剛入夜,大門被接踵而止的人行聲、馬蹄聲和叩門聲震得搖晃,侍人打開大門,有人一撥接著一撥前來通報,“老爺,穆侯爺家送來八抬賀禮,說是慶賀星泉少爺回府。”
“林大人家送來六抬禦用絲錦,以賀星泉少爺回府之禮。”
“齊郡侯家送來四抬珍貴玉器和兩抬古書研物。”
“鍾大人家送來六抬上等瓷器。”
“舞終王家送來兩抬南海深貝……”
“舞終王?”父親有點訝異,“居然送貝殼?送來的人可有說什麼?”
“送來的人隻說她名字叫舞寂。”
“是舞寂姐姐來了嗎?”我問道。
父親點頭,吩咐人下去把那名女子迎上來,是舞寂郡主,不得不敬。
然後就聽見大廳的大門被敞到最大,一聲漫長的咯吱聲,像年邁的人在走路,父親趁這間隙,忙又叫人去把芯涯找來,不知道又跑哪裏瘋去了。
一紫色長紗拖地的身影輕盈地走進來,高貴淡雅,清麗脫俗,“伯父,伯母……”
環顧一圈,她坐下來靠在我耳邊,“芯涯哥哥呢?”
我啞然,“不知道又跑哪裏玩去了還沒回來呢?”
舞寂的臉色明顯地暗淡下來。
送賀禮的對伍終於漸次散去,安靜才不過一刻鍾,關上的大門又被人猛地不計重力地推開,一人跌跌撞撞地衝進來,暗灰色的身影,紫紅色的頭發,滿身酒氣,他跪在父親麵前,他說:“父親,我要成親!”
“成親?”舞寂扔下筷子站起來,“你說什麼?”
“那人是誰?”父親沉著臉問道,我知道他在盡量壓抑自己的情緒。
舞寂衝過去抓住芯涯的胳膊,“是裳仙樓的水萱?是嗎?”
芯涯不說話,略微點了點頭。他沒趕抬眼看舞寂,身體有些顫抖。
父親手中的杯子因為太大力,傳出一聲短暫的碎裂聲,然後碎片落地,酒液四溢。手心處滲出來的鮮血跟烈酒混合在一起,一滴接著一滴。
姨母輕輕地用手帕為他擦拭鮮血。
“為什麼?為什麼?”舞寂跪坐在芯涯麵前喃喃自語。
我突然覺得這樣的環境太過悶熱,走過去將舞寂拉起來,“你累了,我們去休息好麽?”
我轉過身去的時候聽到星泉低沉而調侃的聲音,“那個水萱長得比舞寂都還漂亮?你跟她上床了?”
而楓遺站在一旁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舞寂的身體猛地打了個寒襟,我回過頭去看見她的眼淚滑過麵頰,落的悄無聲息。
那天晚上,舞寂跟我睡,原本借著星泉回來的緣故來看芯涯,沒想到碰到這種事。舞寂躺在我側邊,抱著我哭得撕心裂肺,“你知道嗎?雪默,我有多愛多愛芯涯,如果沒有他我該怎麼活下去?”
我默默地背過身去,窗外寂寥的月光漫悠悠地落進來,像拖著特別年邁的腳步,清澈地落入眼眶,我閉了閉眼睛,一滴微鹹的液體滑進鬢發。
你知道嗎?舞寂,你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哭,可是我不能;你可以肆無忌憚地愛芯涯,可是我不能;從我第一次見到楓遺的眼睛時,我就知道,這輩子,我沒有愛情!
楓遺從芯涯院子裏出來的時候,芯涯酒已經醒了一大半,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說什麼“舞寂沒有了我還有她的家族,榮華富貴,讓人豔羨的地位,還可以嫁一個比我好一千倍一萬倍的王公貴胄;可是水萱若沒有了我就什麼也沒有了。”
那是個讓人心疼的女孩子……
可是楓遺說:“芯涯,你不懂,我愛一個人會甘願為她放棄全天下,背叛這世上任何一個人。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有一天她說,她不要我了,不愛我了……”
我想舞寂對你的愛會在你不要她不愛她的時候撕心裂肺吧?
而我,不可想象……
楓遺別過頭去,沉默地望著雪遺閣的方向,暗淡的月光稀疏地彌漫起一圈薄霧,小樓背後的楓樹,枯葉又被吹落了一地,實在不剩下什麼。
好不寥落的夜色,連顆疏星也沒有。
楓遺終於暗暗歎了口氣,借著侍人在青石板路上掌的幾盞昏黃的燈,回離雪遺閣最遠的櫻離苑,相對而望。
如果哪一天,雪默,你說你不要我了,我想我會死去……
楓遺的背影落在昏暗的青石板路上,被燭火拉長,冷風吹過,單薄的影子開始顫抖……
星泉一大早就整理好衣著跟父親去了王宮大殿,姨母一個人靠在離西子池最近的西亭邊往星泉的衣服上繡牧丹,她說:“男孩子的衣默,你說你不要我了,我想我會死去……
楓遺的背影落在昏暗的青石板路上,被燭火拉長,冷風吹過,單薄的影子開始顫抖……
星泉一大早就整理好衣著跟父親去了王宮大殿,姨母一個人靠在離西子池最近的西亭邊往星泉的衣服上繡霖林,她說:“男孩子的衣服上多點淡然的東西才好,這樣才會讓人覺得平靜。”
“霖林”是姨母最喜歡繡的花樣,很幹淨簡單,也典雅高貴,是凜國邊境南方獨產的一種花,顏色淡雅。姨母就生長在南方,直到十四歲因家裏貧寒,終於被人接進了都城的賞仙樓。
我坐下來,又聽到姨母在念叨她年少無知時眼中的南方,四季如春的地方,永遠沒有寒冷,永遠沒有漫天彌漫的櫻花,可是整個世界盛開滿了無數的霖林,淡藍色的凝結,漂亮的無法呼吸。
我沒有去過,但我想那該是一個多溫暖的地方?
姨母永遠是一個賢淑的人,會帶著安靜內斂的笑坐在涼涼的石凳上,微仰著額頭等著父親歸來的身影。
這種平靜的生活讓我覺得很羨慕。
西子池裏麵那裏繁盛了一夏天的荷花終於萎靡了,我像是在等這個時候,等所有的花落,等漫天大雪覆蓋每一寸土地,空氣裏再也沒有其他香味,這樣我會笑得很開心。
楓遺站在池邊上,冷風刮得很凜冽,水麵起了漣漪,他穿得很單薄,隻一件白色的長衫,身子顯得很修長。
我微眯起眼睛望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眼裏一直都長不大的楓遺突然像是長大了,擁有了過份淡默的眼光,鼻梁下冷刻的嘴唇,俊美而柔和的線條從額頭沿伸到脖頸,傾國傾城的完美截麵,仍然有那麼一點的孩子氣,可是下巴飛揚地格外無肆和高傲。
他沒變,隻是長大了!
楓遺看到我,露出淺淺的笑容……
我走過去,把風衣解下來披到他身上,“天氣這麼冷,你怎麼不知道多穿點衣服?”
“我忘了,”他傻傻地笑,然後拉下風衣,重新披到我肩上,“你以為你身體很好嗎?還給我穿?!”
“就算沒有風衣,我也比你穿得多。”
楓遺笑,不再說話,用手輕輕撫了撫我頭頂,黑色的長發滑過指縫流泄下來,一段漫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