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以沉默 第3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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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曆過上次慘痛的事件之後,祁昊徹底與外界斷絕了聯係,與蕭辰可以說是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每時每刻都在一起,盡管毫無自由空間,卻讓祁昊得到最大程度的安全保護。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祁昊試著以蕭辰所說的“換一個角度看待事情”的方式來漸漸地平複自己的心情,確實如蕭辰所言,他對自己目前的境況感覺樂觀了很多。
眼睜睜地看著親如兄弟的戰友全部落入圈套而犧牲,麵對蕭辰時時刻刻名為保護實則禁錮的監視行為,祁昊心中一方麵非常難受,另一方麵既焦急擔憂又緊張不安,擔心與自己聯絡的新同誌會不會被捕,擔心自己萬一不小心再次為組織帶來更加慘痛的損失。
在各種紛亂煩躁的情緒波動漸漸平息之後,祁昊感覺有一點還是值得慶幸的,至少自己還活著,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敵人也沒有得到任何情報,所有的秘密如今都在自己的腦子裏裝著,換而言之,隻要自己不出事,一切關係都可以重新建立。想到自己如今已經成為了重點保護對象,在蕭辰如此嚴密的保護之下應該會比之前安全很多,想死都不可能,自己的身份更加不會被人揭穿,反而讓自己更好地隱藏起來,為更加重要的事業與理想而戰鬥。
想到這裏,祁昊下意識之間感覺安心很多,隨即心裏驀然一驚,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太過不可思議,蕭辰的監視行為怎麼會是保護,自己如今毫無隱秘地暴露在蕭辰的眼皮子底下,光憑這一點就夠他心悸了,蕭辰可是軍統的人,他怎麼會出現這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難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對蕭辰產生了認同感。
很長時間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祁昊隻能隱忍心中的不安,小心翼翼地耐心等待,尋求那個微乎其微的機會。漫長的等待沒有白費,盼望已久的訊息終於在蕭辰沒有覺察的情況下出現在眼前,熟悉的密碼符號讓祁昊十分激動,不過顧及眼前的處境,他不動聲色地依然保持一貫的冷靜,讓自己看上去與平時一樣。
祁昊坐在一家環境幽雅的飯店大廳靠窗的一張桌子旁邊,看樣子好像是正在等待誰來赴約,在他背後坐著一位正在約會吃飯的先生,時不時地拿著倒有紅酒的杯子與對麵的人碰杯,兩人看似十分盡興。
“你那邊現在情況怎麼樣?”
“我現在可是在軍統的眼皮底下活動,蕭辰的那雙毒眼隨時隨地都盯著我呢,他都已經盯了我十二年了,早知道在黃埔那會兒就不應該和他杠上,要不然也不會有今天。”
“你現在知道麻煩了?也不知道當初你到底是什麼心態!”
“你就別再戳我了,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罷,不過現在有了蕭辰的保護,我倒是很安全,而且經過此次事件之後,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都已經不在了,所有能夠得到的資料都化為了灰燼,這樣反而讓我隱藏得更深了。”
“看來你這次是因禍得福了?”
“從樂觀的角度來看,也可以這樣認為吧,不過還真是意外,我是怎麼也想象不到竟然會是你,這次你打算以什麼身份出現,也應該變換一下了吧。”
對方看似隨意地輕聲笑了笑,端著酒杯輕輕地晃動了兩下,以一種悠閑自然的語氣意味深長地說道:“以前怎麼樣現在還是怎麼樣,我可不是你,需要掩飾真實的一麵,以我的家世背景和社會關係,最真實的一麵反而是最好的掩護,真實就不會有任何懷疑的理由和必要,因此也恰恰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
祁昊默默地在心裏翻了一下白眼,對眼前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依然故我的個性顯得十分無奈,盡管已經如此習以為常了,言語之上還是要扯兩下的,於是故意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四周,看上去很有興趣地笑著說道:“哦?那麼你帶來的這位美麗的小姐是誰?搭檔?女朋友?未婚妻?還是已經成為事實了?”
美麗的小姐?對方端著酒杯的手頓時輕輕地抖動了一下,神情突然之間僵硬了一下,看著對麵被稱為“美麗的小姐”的某人此時眼眉飛斜上揚,貌似眼睛隨時都會噴出怒火想要跳起來,不得已強行忍住想要大笑的衝動,將卡在喉嚨幾乎噴出來的紅酒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某人顯然看出了對方隱忍的笑意,神情立即顯得很不自然,一雙美目故作凶狠地瞪了過去,滿含警告之意。
那人刹那之間覺得十分有趣,眼神之中閃過一絲狡黠,故意誇張地擺出十分無語的神情,左手輕輕按上額頭,假裝無奈地感歎調侃起來:“你看吧,我早就說過幾百次了,讓你收斂一下你那什麼特殊的癖好,別穿得這麼,呃,特別,會讓人誤會的,大哥。”
對麵的某人額角青筋直冒,猛地錘了一下桌子,眼睛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四周,壓低了聲音氣急敗壞地說道:“哼!淩楓!別說得好像與你無關一樣,要不是你說其他人信不過,又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我才不會沒事找事地跟你過來趟這趟渾水,以後除了替你收屍,別到幫會裏來煩我。”
什麼?大哥?幫會?祁昊頓時反應不過來,淩楓一向謹慎,處事很有分寸,因此剛才進來的時候他很自然地認為某人是內部人員,也就沒有仔細去看。此時聽見這麼令人震驚的話,祁昊顯然十分驚訝,於是立即轉身過去再次仔細打量了那人一番。那人盡管是一身略微偏向中性的打扮,但是這樣的顏色怎麼看也無法想象竟然會出現在一個男人身上,而且一點都不顯得突兀,反而非常諧調,整個人顯得清雅瀟灑,尤其配上那樣英俊清秀的容貌,如果不是聽見他本人說話,乍眼一看之下確實會讓人感覺眼前的人雌雄莫辨。
看著祁昊驚訝到極點的神情,淩楓不自覺地就想大笑出聲,不過在接收到某人淩厲的眼神之後也隻好無奈作罷,輕聲咳了兩下緩解尷尬的氣氛,故作正經地微笑了一下說道:“我現在鄭重地介紹一下,這位被你誤會為‘美麗的小姐’的某人其實是上海最有勢力的黑幫的三當家,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兩家是世交,他的全名是穆文英,肅穆的穆,文雅的文,英明神武的英。”
“淩楓!你不用解釋得這麼詳細吧!”看了一眼淩楓戲謔的眼神,穆文英突然之間反應過來,似乎想起了什麼丟臉的事情,臉頰瞬間微微一紅,氣急地出言表示自己的不滿。
“當然要解釋清楚了,中國的文字同音字那麼多,萬一祁昊再誤會什麼怎麼辦。”淩楓故意挑動穆文英那根敏感的神經,說話的語氣盡是一派理所當然,一雙狡黠的眼眸正正地對上穆文英,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除了你之外誰還會……”穆文英顯然有些不好意思,望著淩楓閃爍的眼睛,話說了一半頓時停住了,隨即偏過頭不去看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好啦!別生氣啦!”淩楓立即陪上笑臉,看著穆文英微微泛紅的臉頰,氣急敗壞的樣子像極了某隻炸毛的動物,頓時心情大好,轉眼看了看祁昊,準備為穆文英介紹,“祁昊是我……”
“我對你那些和你一樣滿懷理想的狐朋狗友沒有興趣,好了,忙我已經幫了,你們要說什麼就請繼續,我可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聽你們說那些廢話。”穆文英立即站了起來,出言打斷了淩楓,話音剛落就想轉身離開。
“文英——”看見穆文英想要離開,淩楓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驚慌,想也不想地幾乎在同一時間站起來拉住了穆文英的手腕。
“怎麼了?”穆文英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竟然忘記了掙脫,直覺淩楓想說什麼,愣愣地問了一句,語氣十分溫和,完全不像剛才那麼粗魯凶惡。
淩楓竟然收斂了笑意,欲言又止,神情顯得有些凝重,隻是沉默不語地抓著穆文英不放。一直站在一邊抱著旁觀好戲心態的祁昊也不禁愣住了,看著淩楓欲言又止的樣子,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卻又說不出那裏不對,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猶豫了片刻,淩楓依然揚起悠閑輕鬆的笑意,故意裝作顯露出十分不舍的神情開玩笑地說道:“哎哎!文英,晚回去一會兒不會有事啦,再說你們幫會也想知道眼下各方勢力的動向吧,我對你的為人還是非常信得過的,你聽一下絕對不會有事,而且還會很有幫助。我也是為了你著想啊,眼下局勢動蕩,雖然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總是要維護你的,再說你好歹也是幫會的三當家,不為自己也要為幫會的利益考慮一下吧。”
“淩……楓……”穆文英微微垂下眼眉,努力克製自己即將抓狂的情緒,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看著淩楓笑得一派悠閑得意的樣子,秀眉一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真的很欠揍!”
祁昊一時無語,看著眼前的兩個人看似言語不合之間卻顯得相處十分融洽的場景,覺得十分有趣,心情也在不知不覺之間輕鬆了很多,不過他還沒有來得及笑出來就被下一秒隨之而來的變故震驚得一時之間茫然無措。
“砰——”毫無預兆的聲音劃破了原本寧靜平和的氛圍,一聲尖厲刺耳的槍聲夾雜著玻璃破碎的聲音破空而響,整個大廳現場頓時一片混亂,驚惶無措的驚叫高喊混雜著各種雜亂嘈雜之聲,客人紛紛驚慌失措地四散逃離躲避。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猝不及防,片刻之後回神,隻見穆文英的胸前濺起了鮮豔的血花,飛濺的血滴灑落在淩楓淺色的風衣之上,紅得異常刺眼。淩楓立即伸出雙手接住慢慢倒向自己懷中的身軀,埋首在穆文英的肩上不停地低聲呢喃著什麼,顯露出來的神情是痛惜之中夾雜著一絲愧疚,另外還有幾分說不清楚的異樣情愫。
穆文英猛然之間驚愕地瞪大了雙眼,顯然是明白了什麼讓他難以置信的真相,不過僅僅愣了瞬間,他的眼神竟然變得異常清澈柔和,隨即他釋然地輕輕微笑了一下,用盡自己最後一點力氣附在淩楓耳邊輕聲細語地說了一句話,之後安然地緩緩合上了那雙曾經閃動著猶如在黑夜之中閃耀的星辰一般光芒的晶亮的眼眸。
淩楓聞言頓時整個人仿佛被晴天霹靂打中了一般,雙手猛然收緊,加重了力道緊緊地穆文英抱在懷中,簡直恨不得將他整個人嵌入到自己的身體裏一樣。
祁昊從淩楓側麵的角度看過去,隻能隱約看出他似乎是在重複說著同一句話,細碎的字詞在周圍的一片嘈雜驚叫的聲音之中漸漸消散得無影無形。眼前的一切何其相似,記憶再次回到不久之前的那一場爆炸,祁昊心中陣陣刺痛,這樣令人悲痛的一幕究竟還要經曆多少才可以結束。
穆文英之死疑似牽涉日本軍方,原本意向還不是十分明確的上海各大幫會勢力立即達成一致協定,完全倒向國民政府的抗日聯盟,頻頻針對日本特務在上海的各個據點進行出其不意的暗殺打擊,讓日本情報機關疲於奔命,一時之間束手無策,被日本特高課緊盯不放的國民黨軍統和中共地下黨總算可以稍微鬆下一口氣,重新建立聯係,暗中行事。
站在穆文英的墓前,想到那個時候淩楓夾雜著異樣情愫的痛惜眼神,再看到如今形勢的變化,祁昊心裏明白了八九分,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似乎是以一種近乎陌生的眼神看著淩楓,語氣異常冰冷地質問:“為什麼?”
“什麼?”
“你自己心裏清楚!非要我說明白嗎?”
“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遲疑了一會兒,無情冷漠的語氣也隨之聽上去感覺有些不真實,刻意表現出來的冷靜理智的神情,讓人覺得說話的人似乎想要掩飾自己內心的情緒。
“穆文英對你而言……意義非比尋常……難道在你心裏……沒有一點點珍惜……”
“麵臨選擇,總要有所取舍,犧牲他人成全自己,或者犧牲自己保全他人,我隻是選擇了對自己傷害比較輕的一方,再聖賢的人也會有自私的一麵,更何況我還是那樣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當然會作出符合利益法則的選擇。”
“哼哼……利益原則……”聽出淩楓言語之中的深意,祁昊諷刺地輕聲冷笑了兩下,反問了一句:“那麼你究竟犧牲的是自己還是他人?”
“從特定的角度而言,犧牲他人與犧牲自己其實有些時候並沒有什麼區別,在犧牲他人的同時,自己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隻不過方式和行式不同,就像身死與心死是死亡的兩種定義,看似不一樣,其實是一樣的悲哀。”
“那麼一般的角度……又是什麼……”
“既然犧牲的不是自己,當然不會明白那些被犧牲的人的感受,說話自然底氣十足,一派大義凜然,但是一旦要自己去犧牲,那些大義凜然的人卻總是選擇犧牲他人來逃避自己的責任,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殘酷。”
“穆文英……那個時候……在你耳邊對你說了什麼……”
神情瞬間僵硬了一下,淩楓輕輕地歎息了一聲,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說道:“那個時候……現場混亂……周圍的聲音太吵……他說了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祁昊心中微微一怔,猶豫了一下,沒有打斷淩楓,聽他繼續說下去。
“這樣的時代……我們這樣的人……有很多話永遠也不能說……隻能埋在沉默背後……直至生命結束的那一天……”淩楓說到這裏,突然話鋒一轉,語氣不再平靜,反而隱隱透著激烈和堅定,“想要改變這個殘酷的時代,就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取得勝利,對此我早就有所覺悟,否則之前的一切犧牲都是白費,一切犧牲也會變得毫無意義。”
“對不起……原諒我……”
“沒關係……我明白……”
看著淩楓隱忍傷痛的堅定眼神,想到不久之前自己也曾經有過類似的心情,祁昊當然能夠理解這樣的心痛,不過淩楓所承受的心痛要比自己深重數十倍甚至數百倍,畢竟做到他這一步需要的不僅僅是決心、毅力和勇氣。犧牲穆文英,淩楓對應付出的代價對於他而言幾乎是他整個生命都難以承受的沉重與悲痛,如果不是為了關係到千千萬萬生命更為重要的事業,誰也不會選擇讓自己承受這樣的心傷。犧牲一個人換取更多人的生命和生存空間,從利益角度而言的確符合價值選擇的法則,但是誰會了解隱藏在深處的另一麵究竟什麼樣的沉痛,那些犧牲的人和付出同等代價的人承受的又是什麼。
不經意之間想起了蕭辰那句“為了更重要的事情……任何犧牲都值得……”的話,祁昊心中驀然一驚,竟然也對這句話產生了共鳴,腦海之中閃過蕭辰令人難以理解的深沉眼神,這是不是表示在蕭辰隱忍沉默的背後也同樣隱藏著永遠都無法說出來的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