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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5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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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水
    雪,下得無休無止,大如鵝毛的潔白色雪花從極高極高的天空飄落。
    天地都仿佛被覆蓋上了無邊無際的白,筆直的雪鬆高挺入雲,幾乎要將天穹穿破。
    這是哪裏?下雪了嗎?
    茫茫雪原上,白衣女驚慌失措地四下張望——周圍空無一人,連殘破的馬車也被深深地埋入雪中。
    狂風卷起積雪,鋪天蓋地而來,刺骨的寒風在瞬間洞穿身體。
    好冷。
    她緊緊抱住肩膀,蜷縮在樹下。
    人都死了嗎?他們都去了哪裏?阿佚,阿佚她怎麼樣了?
    更加絕望的冷意夾雜著恐懼和孤獨直逼肺腑,幾乎讓她不能呼吸。
    方才那一場惡戰極其慘烈
    ——馬車被數十劍劈成碎片,跟著一同逃亡的隨從門驚恐地跑散,但嗜殺成性的魔徒卻不顧一切,瘋狂地斬殺。大朵大朵的血花綻放在雪地上,似烈火,要將整片雪原燃燒殆盡。
    血腥的味道似乎被凍結在空氣中,冰冷而殘酷。
    她試圖從雪地裏站起來,但凍僵了的身體卻絲毫沒有反應,像她這樣不會習武的人,在這般寒冷地方,怕是快要撐不住了。
    寒冷和饑餓一在一分分的帶走她的神誌和意識。
    終於,她無力地合上雙眼,如同經曆了漫長的跋涉而疲憊不堪。死亡,原來可以如此接近……她突然很想就這樣安靜的睡下去。
    “睜開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被一聲輕喝驚醒。
    “阿佚?”她驚異地看著麵前那個因奔跑而微微有些喘息的少女,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是我,姐。”叫阿佚的女孩皺了皺眉頭,果斷地伸手拂去白衣女子身上的積雪,轉身將她背了起來。
    對方身上的溫度很快便穿了過來,一點點溫暖她被凍僵的身體,有如沐春風般的溫暖。
    “別睡。”女孩簡短地囑咐了一句,將深陷在雪中直至膝蓋的腿抽出來,足尖發力,竟如同燕子一般奔跑在雪地之上。她掛在腰際的青色佩劍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青碧色的痕跡。
    離她們不遠的地方,一名身著紫衣的年輕男子斜靠在樹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他手中的劍還未收回鞘中,長劍通體流光溢彩,線條連貫流暢,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他看那女孩跑了起來,扯扯嘴角,做出一個不知是什麼意思的表情,也跟了上去。
    正在奔跑的少女額際已經滲出了汗珠,汗水滲進還未愈合好的傷口裏,引起一陣陣撕扯般的疼痛。
    她自覺的內力有些不繼,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快了,姐姐,一定要堅持住,一定要堅持到驛站才可以啊,她想著,不顧及自身的損耗,再一次加快了腳步。
    “這丫頭。”跟在後麵的人忍不住說了一句,露出了點笑容。卻見她腳步有些不穩,又將那點笑容收斂了回去。
    從中原一路逃過來,還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呢。他想。
    一個月之前,魔教突然背叛了武林盟約,對中原大派“斷水閣”大肆進攻,而當時斷水閣恰逢祭祖之際,竟無法召集足夠的武林高手與之抗衡。魔教幾乎是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毀掉了斷水閣的大半勢力,剩餘的人隻好北上逃亡,但誰也沒想到魔教之徒一路追殺,居然不給人留下一絲喘息的機會。
    昨天的那一場較量之後,斷水閣更是隻剩下段水佚和段水夕兩姐妹了。
    他們究竟要追殺到什麼時候啊?那男子無奈地搖搖頭,頗有感歎之意。他聽說這場動亂之後急忙北上,不料昨日趕上時才發現已經是這般摸樣了。
    不過,若不是他梁少俠出手相助,或許已經沒有生還的人了。他想了想,加快速度追上去——幫人,也要幫到底才對。
    青衣的少女隻是一心想要跑到雪原上零散的驛站,沒有留意到身後有人追了上來。但是因為劇烈的運動又使傷口再度裂開,疼痛無比清晰的傳達到神經最敏銳的地方,讓她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差點跌倒。
    “唉……”她站定身子,急促地喘著氣,迅速調節內力。
    “阿佚,你怎麼樣?”背上的人聲音微弱地問,聲音裏滿是自責和關切。
    “我沒事,姐,你放心。”少女淡淡地說,語氣淡定,隱去了所有的不適,準備再次開始奔跑。
    “別再跑了——”追上來的男子說。
    話音未落,就見犀利的青色劍氣直衝他的咽喉而來。
    “叮——”
    他迅速抬劍格擋,兩劍相交,發出綿長而有力的聲音,劍氣一波波傳至掌心,竟險些將他手中的劍震開。
    “我是你師兄!”他眼見著第二劍馬上就要刺來,急忙開口說,免的發生糾葛。
    對方這才轉過身來,一手托著身後的人,一手將劍舉在胸前——以便在最短的時間裏出招。
    “一出手就這樣狠。”梁佑天小聲抱怨了一句。
    “哼。”阿佚瞥了他一眼,沒說話,轉身便要走。
    “我幫你吧。”梁佑天並不在意她的舉動,伸手想要扶住段水夕。
    “別碰我姐。”不料阿佚絲毫不領情,稍稍側身,躲開對方伸過來的手。
    “現在要強可不是時候。”梁佑天說,眉頭皺到了一起。
    “我的事情用不著你插手。”阿佚冷冷地說,目光掃到他臉上,“好好去當你的少俠吧。”
    對方好象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變了變,開口說:“我得到消息就趕過來了,我沒有想到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不管。”阿佚不再聽他說下去,轉身想要走。
    “你聽我說,阿佚。”梁佑天有些生氣,“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你姐姐需要養病,你也要療傷。等我們把這些事情處理完了,你想要怎麼樣都可以。”
    “我要自己來。”少女還是不肯妥協。
    “自己來?”對方是真的生氣了,“你去哪裏?驛站?最近的驛站離這兒還有幾裏地,你們要是路上再遇到魔教的人該怎麼辦?再者說了,你傷成這樣,還能堅持多久?”
    “那你能帶我們去哪裏?”阿佚狠狠的問,一臉不高興。
    “去師傅的雪園。”梁佑天回答說,心裏總算鬆了口氣,接過她背上的段水夕,“你自己能行麼?”
    “師傅的雪園?”阿佚想了片刻,卻始終記不起那是什麼地方。
    “嗯,對。”他說,“離這不遠了,我們走過去吧,再跑下去,不光你受不了,你姐也會很難受的。”
    “我怎麼不記得有這個地方?”她繼續問,輕描淡寫地看了看自己已經有血滲出的肩頭。
    “師傅去世前隻帶你來過一次,你隻是說不喜歡,還非要纏著師傅帶你回來。”他笑了笑,“多少年了,你這脾氣還是改不了。”
    “哼。”她沒接話,轉而看向段水夕,看那白衣之中自己最親愛的人,一直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
    姐姐,她想,我們終於不必再擔驚受怕了,師兄一定會保護你不再受傷的。
    她透過冰冷的空氣看著她,露出淡淡的微笑——是很久都沒有出現過的微笑
    隻是,她沒有看見已經變的單薄的雪花飄落時,周圍有異樣的情緒浮動,遠處的雪地上還殘留著淺淺的腳印。而將頭轉向另一邊的段水夕卻痛苦地眯著眼睛,烏黑的瞳仁裏仿佛有被風吹散的雪花,美的有些淒涼……
    夜,帶著無際的黑色覆蓋了雪原,幾點零落的明亮,如同最絢麗的繁花綻放在雪地上,撥開黑夜,給人以溫暖的希望。
    雪,已經停了。
    清冷的夜風吹散地上鬆散的積雪,旋轉著,飛舞著,落到另一處,等待下一次騰空。
    空寂的院子裏,段水佚右手提劍,臨風而立,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她整個人被籠罩在淡青色的光輝裏,安寧,卻帶著讓人感到失落的寂寞。
    在她身後,梁佑天從亮著燈的屋裏走出來,表情有些痛苦,仿佛內心有什麼東西在做著艱難的掙紮。
    “師兄。”察覺到動靜的阿佚驀地轉身,詢問到,“我姐她怎麼樣了?”
    “挺好的,沒事了。”他說,聲音裏帶著明顯的疲憊,表情卻已經恢複了正常,“你不去看看?”
    “不用了。”她抬頭看看天空,“讓她休息休息吧,這一路上挺累的了。”
    月光寧靜地照著兩個人,一時間,周圍寂靜如死。
    “阿佚。”梁佑天突然開口說,聲音有些發澀,“你姐姐,或許沒有那麼愛你呢。”
    “你說什麼?”阿佚迅速轉頭看著他,眼神明亮如雪,比她的劍法更加犀利,幾乎讓他難以直視。
    “我是說,”他深吸了一口氣,將話說完,“如果有一天你姐姐背叛了你、不在愛你了,你還會像以前一樣愛她麼?”
    “你胡說!”阿佚幾乎喊了出來,她不願意聽到這樣的話,哪怕隻是一種假設她也不想聽到。
    她一把推開梁佑天,朝屋子的方向走去,“姐,你一定沒有事,對不對?”
    “我沒事。”屋門被推開了,換上了新的青色衣服的段水夕站在門口,一改平日的溫柔,聲音淩厲而嚴肅。
    “姐。”阿佚鬆了口氣,想要迎上去。
    “不要動。”段水夕突然開口。她一揮手,身後的屋裏便走出數十位身穿戎裝的劍士,立刻就將段水佚團團圍住。
    在她背後,梁佑天艱難地邁動腳步,退到了包圍圈之中。
    “姐?”阿佚睜大了眼睛,難以理解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做?”
    “她要殺了你。”梁佑天泠泠的說,毫不掩飾。
    “啊?”仿佛是有什麼巨大的震撼呼嘯著衝進胸腔,讓心髒猛然間停止跳動。
    她突然覺得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所有的信念在一瞬間土崩瓦解,隻能感覺的到寒冷的夜風毫無阻攔地穿透衣衫,刺穿皮膚,絕望深至骨髓。
    “姐,”她居然笑了,笑的那樣坦然,如同一個處世不深的孩童一般,“姐,你在開玩笑對不對?你不會那樣對阿佚的,對不對?”
    她說著,微微顫抖著向前走。想要推翻擺在自己麵前的現實。
    “不要過來。”段水夕厲聲喝住,她身側的兩個人立即拔劍橫在她麵前,擋住了來者的去路。
    “姐,你不要再開玩笑了,阿佚會很害怕。”她說,眼睛裏是從未有過的不安和緊張。
    “我是認真的,阿佚。”段水夕說,眼神而堅定。
    “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阿佚喃喃地說,她突然轉過身去,“師兄,你告訴我,這不真的,姐姐不會不要我的……”
    但是對方卻不給她任何答案,隻是將長劍對準了她的胸口。
    雪地上,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阿佚漸漸地失去了站立的力量,頹然地跪倒在地,像是受傷的小獸,眼裏滿含著絕望的掙紮。
    “姐,”她艱難地問,“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段水夕並沒有說話,聲音從阿佚的身後傳來,
    “因為你才是魔教追殺的對象,阿夕不會武功,自然不會給他們帶來威脅。阿佚,一直都是你連累了你姐姐。”梁佑天一字一頓地說,一如段水夕一樣的冷酷,扼殺了她心中最後一點希望。
    原來是這樣。她痛苦的想,原來一直是自己連累了姐姐,原來姐姐所有的痛苦都是阿佚一個人帶來的。
    原來是這樣。
    她再次抬頭,想在姐姐的眼中尋找半點的原諒和挽留。
    但是什麼也沒有,那雙平日裏帶給自己無限溫暖的眼睛,如今卻是那樣的絕情。
    “姐姐。”
    青碧色的劍從鞘中緩緩滑出,綴滿了晶瑩的淚珠。
    “姐姐,阿佚對不起你,阿佚知道錯了,阿佚以後再也不會連累你了,姐姐,原諒我好不好,姐姐,我們下輩子再做姐妹好不好?到時候阿佚一定好好對姐姐,一定不會再讓姐姐傷心了,姐姐……”
    冷風帶走了所有的話語,殷紅的血珠在半空中灑落,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永遠無法抹去的血痕。
    “阿佚,原諒姐姐,姐姐真的一直都很愛你。對不起阿佚,姐姐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
    墨跡渲染開來,一張不知是從何處飄來的紙條靜靜地掩埋的白雪之中,一如倒地的女子般,堅毅而又沉默。
    不遠的地方,魔教弟子們滿意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悄然離開,冤冤相報何時了,他們和斷水閣的恩怨,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春天,草長鶯飛,沉睡了一個冬天的中原大地開始蘇醒過來。
    西郊的田野上,青草淺淺地覆蓋了土地,不知名的野花零零星星地開著,春風一吹,便飄來一陣芳香。
    一青一紫兩個身影靠在剛剛發出嫩芽的柳樹下,沐浴著春光。
    “師兄。”青色的身影小聲喚道。
    “怎麼了?”他問,看著這個得來不易的師妹。
    “我好想姐姐啊。”她說,漂亮的眼睛黯淡下去,似乎記起了很痛苦的事情。
    仿佛還是昨天一樣。
    自己在舉劍劃向脖頸的瞬間,被封了穴道。從那時開始,青碧劍就和姐姐永遠地埋葬在了茫茫的雪原上。
    原來早在自己找到姐姐的時候,她就做出了這樣決定:原來那個雪原上的夜晚,是姐姐強忍著內心的痛苦編造的一場戲。
    果然是自己連累了姐姐,連自己的生命都是姐姐換來的啊。
    姐姐,你真的比我想象的更愛我。
    姐姐,阿佚會記得你的話,會好好生活,不會再任性了,也不會再讓師哥生氣了。
    姐姐,你不用擔心,阿佚已經遠離紛爭了,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姐姐,請你相信,阿佚也很愛你,永遠都很愛你。
    姐姐,你不要害怕孤單,阿佚會永遠記得你,會經常去看你,還會帶很多人去看你。
    姐姐,阿佚真的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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