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騏直愣愣地倒在了血泊裏，索性他已經暈過去，不用再吐了。
    楊亦抗起李唯騏，溫然指指林曉的屍體，用眼神詢問楊亦該怎麼辦。楊亦搖搖頭，還是等李唯騏清醒過來再說，旁人擅動總是不好。
    謝琳和王躍兩人亦步亦趨跟在後麵，溫然幫楊亦扶穩李唯騏，看著他身上沾著的血滲到楊亦的衣服上，心底突然泛起一股厭惡。
    人若除去這一副皮囊，還剩了些什麼？如若發膚盡毀、手足皆斷，更甚者如戚夫人那般的人彘，昔日至親至愛之人不要說待之如初，哪怕再看一眼還能夠麼？
    如果我也逃不了一死，溫然木然地邊走邊想。就請鬼差快些把魂魄拘了去，無論惶恐、惡心或是悲慟，這世間的種種樣貌，他都不想再看。
    他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個剃頭鋪子，突然很想一把火燒了那裏，連同林曉的屍體、李唯騏胃中吐出的穢物，一把火全都燒個幹幹淨淨。
    溫然回頭兀自沉默了好一會兒，聽見楊亦“溫然，溫然”地喚了他好幾遍，眼中不乏擔憂。他抬頭回了一個淡淡的笑，以示無礙。
    楊亦見他恢複了平常的神色，歎了口氣，停下來道：“我迷路了。”
    “啊？”溫然一愣，不是從那屋子走出來還沒幾步麼，看看四周，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霧，街道朦朦朧朧看不分明，回頭去尋方才的屋子，再也看不見門口掛著的寫著“剃頭”兩字的幡旗了。
    往前是條死胡同，盡頭有個很大的院子，院門敞開著，黑洞洞的，仿佛對眾人作著無聲的邀請。
    完全不是原來的路了，雖說之前來得匆忙，也不至於現在會走錯。
    楊亦背著李唯騏，抬頭看去，就見院子大門口掛的匾額上赫然四個大字：楊莊戲院。
    又是什麼鬼把戲！一連串的事情都跟戲字扯上關係，那個幕後偷窺者到底有什麼陰謀，如此耍得人團團轉。
    就在楊亦牢騷的當口，一直躲在他們身後的謝琳、王躍兩人瞪著空洞的眼，雙腳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無法克製地一步一步向前邁，經過他們直直地往那院子裏走去。
    “你們倆個小鬼幹什麼！”看著鬼上身一般的兩個孩子僵屍似地往院子裏麵走，楊亦大喊一聲，扔下李唯騏跑過去追他們，所幸兩人還沒來得及走遠，進了院子就逮住了他們。
    楊亦拉住兩人的手臂阻止他們再走，謝琳和王躍的身體被拽得斜側過來，歪頭咧嘴笑了笑。楊亦注意到他們手裏不知什麼時候一人捧了一個大頭娃娃頭套，王躍的是男娃娃，謝琳的是女娃娃。
    大頭娃娃胖乎乎的大腦袋上一邊頂著一個黑色的發髻，女娃娃還用紅繩紮了辮子，麵頰上畫了兩坨腮紅，笑眯眯的表情很是可愛，可此刻配著謝琳、王躍兩人古怪表情卻說不出的詭異，仿佛那大頭娃娃麵上的乖巧可愛隻是表象，下一刻表情就會變得猙獰，活過來張開血盆大口撲上來就要吃人似的。
    楊亦抬手，想摔掉兩個孩子手中的大頭娃娃，就在他快要觸到木質頭套的瞬間，感覺到有誰拉住了他的袖子。
    “楊亦，怎麼停下來了？是不是太累了？要休息嗎？”
    是溫然在扯他的袖子。
    楊亦聽到溫然說話，突地一個激靈，回過神，周身幻象瞬間退去，他發覺自己還站在離剃頭鋪子不遠處的街上，身旁的溫然正一臉擔心地望著自己，背上昏迷的李唯騏還沉沉地壓著他。
    發癔症了，看其他三人神色如常，隻有他一個產生了幻覺。楊亦甩甩頭，腦中兩個大頭娃娃甜笑的樣貌卻揮之不去。
    是那個隱藏在背後的鬼要他看這些的嗎？為什麼要他看這些？他想起昨晚朦朧間看見的那個影子，加上剛才看見的，會是同一種預示嗎？
    他要告訴溫然，就算不能阻止，可下一個死的，也千萬不能是溫然。
    楊亦把李唯騏背到通鋪的屋子讓他躺著，想叫溫然回昨天睡的屋裏去，溫然被兩個學生絆著走不了。
    溫然也想回去，倒不是為了別的什麼，隻是想去確認一些東西。楊亦也有同樣的想法，看他實在走不開，就想自己回去看看抽屜裏的那套戲服，卻被溫然一把抓住了手腕，不許他一個人去。
    兩人就在通鋪屋子呆著，問了一些昨天的事情。
    謝琳說她昨天太害怕根本沒怎麼睡著，半夜聽到林曉和李唯騏的爭吵聲，似乎林曉想去上廁所，讓李唯騏陪她去，李唯騏說看她的樣子根本不是想去上廁所而是想夜探古鎮，又罵她不知死活，誰要跟著她一起瘋，後來林曉就自己出去了，還“嘭”地把門甩得老大聲，結果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今早李唯騏發現林曉不見人，發了瘋似地去找，就在剃頭鋪子看見了林曉的屍體。
    兩人問完，在一邊嘀嘀咕咕說起悄悄話，說著說著，又奇怪好久未曾看見瘋老太，還有那個眼睛裏紮滿了針的辮子男。
    偏偏越是想什麼，什麼就隨想隨到，門突然“喀”地開了，進來一個人，背著光，臉看起來陰森恐怖，眼睛上纏著髒兮兮的紗布，接觸眼睛的地方兩團血跡滲到布上，分外可怖。
    他留著清代剃發長辮樣式的頭，楊亦一眼就認出他是昨天在門外把他嚇得夠嗆的人。原來是不知不覺到中午了，他今天依舊過來送飯，手裏拿著一個案板，案板上擱著三大碗飯。
    謝琳盯著那人，受驚小鹿似地退到了通鋪最裏麵，不住地發抖。
    那留著長辮子的男人進屋就一愣，不知看見了屋裏不該出現的誰，身體猛地一震，扔下端碗的案板，見鬼似地頭也不回撞門跑了出去，三個碗摔在地上嘩啦啦碎了一地。
    溫然看兩個孩子神色不對勁，忙問他們怎麼了。謝琳捂著嘴哭，王躍說，昨天瘋老太和他孫子，也就是那個留著辮子眼睛上綁著紗布的男人端了飯菜進來，謝琳發現碗裏都是沙子，放了筷子不吃，瘋老太衝上來就拿著飯菜捏住謝琳的嘴倒進去，林曉反應過來立刻推開了老太，卻還是慢了，謝琳嘴裏仍舊被灌到了一些，所以才這麼怕。
    瘋老太力氣出奇的大，一直說什麼一報還一報、下賤胚給我吃下去，抓著泥土挨個兒往他們四人嘴裏塞，那盲孫子也是，把膽小的謝琳嚇得不輕。後來林曉和李唯騏跟他們鬧了好一會兒，才把瘋瘋癲癲的祖孫倆趕了出去。
    王躍說完斜了一眼溫然，不做聲了。昨天鬧得那麼大聲，他想去叫溫然他們兩個的，看見他們的房門閉得死緊的，也不知道兩人在裏頭幹嘛。
    溫然注意到王躍不滿的眼神，很是詫異。
    兩個孩子說吵得很大聲，可是昨天傍晚送飯的時候他們兩個人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一直安安靜靜的，而且也沒有人逼著他們吃拌了石子泥沙的飯菜。這且不論，兩人想著瘋老太癡癡顛顛的話，昨天端到他們房裏的飯菜隻有一碗，既然說那是外人吃的，那老太和她孫子眼裏誰才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