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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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仁二十年夏的時候,天氣悶的厲害,又遲遲不下雨,百姓們手足無措惶恐不安,怕是得罪了雷雨神仙便日夜供以香火銀錢。眼看著商肆裏的香案火燭都賣不迭了,卻不想宮裏惶然一聲消息,竟比這久旱的長安城還讓人哀毀骨立悲痛萬分。
五月廿八,惠仁帝駕崩,新皇清啟登基,年紀尚不足十歲。
靖州遊園。
園中設一綠錦堂,由著三麵楊柳一麵翠湖環繞,配以山嵐拂掠蟬鳴鶯啁,堂角各處竟都有一片花溪戲蝶之景。待到夜間蜂蝶散去螢火聚來,攢攢映著當湖之水當空之月,蟲清林秀月明水新,堪稱園中奇葩。
香榭霏霏的堂上,卻見有女子拋起水袖旋著腰身輕舞,櫻唇微張,眉黛淺紅,別有一番妖嬈氣。堂下掌聲陣陣,喝彩聲此起彼伏,夾雜著男客的挑逗與淫肆,竟生生穿破了懸在天頂的琉璃紅燭,彌散著靡麗的華光。
“皇上,你快看看這女子,到底合不合你口味,哈哈……”粗獷的聲音生生壓迫著一側的小人兒,眉心微皺,他卻一個字都沒說。
“陸將軍,皇上不適宜來此等煙花之地。”有便衣公公上前誠恐,兩腿早已嚇的縮成一團。
“怕什麼!本將軍就是知道那窯|子不幹淨才把這些女子搬來這綠錦堂!怎麼!還嫌本將軍辦事不利不成!”足有半尺長的眉毛斜挑進側鬢,陸翰予正了身間盔甲手撫腰刀洌道,“這可是我們靖州最好的地方,皇上若是嫌棄不來也罷!”
也不過剛剛三十歲的樣子,卻憑著一身殺敵本領四阻胡人,但一聽淩親王陸翰予之名無人不聞風喪膽。老皇逝世,功高蓋主,八字於心,竟連新皇都要給他十二分麵子。
“你們別跟著,我出去透會氣。”腳下小人兒低了低頭,聲音卻是沉的讓人喘不過氣。音字待歇,湖青小袍便依數撤去,隻留下身後一片迤邐。
“哼!才多大的小孩子,乳臭未幹也敢來壓製本王,真是不自量力!”唾沫朝著門口一吐,陸翰予伸手接過仆人遞上的帕子冷笑,笑意森森直映窗外一叢螢火。
明月半牆。
淚水微微潤濕著眼眸,湖青小人吸了吸夏風的涼意,隨又正身笑了笑,腹語氤氳:父皇,你放心,我還頂得住。
柳尖兒搖曳直撲前身,小人兒拿手扯下一層借著月光輕看,恍才覺宮裏時光竟是如此寂寥長遠,連細看這絨絨翠葉的功夫都沒有。
依稀聽得湖中有聲,小人兒一怔,隨疾步上前,竟覺有淡淡的蘭花香。
荊釵布衣,小女滌洗,身旁落著片片蘭花。時有風來,席裹著蘭花蕊紛紛上揚,遮著她的身子愈來愈輕朧,水聲亦愈來愈渺遠,像風中和著一支長笛。
“你是誰?”小人邊走邊問,他想靠近她,想問怎麼小小年紀便要幹這大人的活,想問為何會在這湖間滌洗,想問為何她身旁落著蘭花……想問的太多,卻不想上句還沒問完他便一個趔趄被腳下藤枝絆倒,隨後哎呦一聲連著膝蓋都吃痛起來。
“咯咯……”女娃望著與自己差不多大的他,隨而笑的恣肆,聲音落在湖麵上激起圈圈漣漪。
小人兒微微皺眉,眉心卻又夾了一抹潤色,更添清逸風倘。
眼瞧得小人兒於那處再也爬不起來,女娃終斂了絲笑,而後徐徐站起慢慢走到他跟前,頂著額頭望著腳下的他,小心翼翼道,“這麼經不起摔?”
小人兒繼續皺眉頭,緊著川字努力想站起來,卻不想膝蓋處疼的鑽心,終蜷了長睫借著清風輕言,“可不可以扶我起來……”
“好。”女娃沒笑,答的認真。
扶至涼亭廊帷,她依著他蹲下,小手淺淺碰了碰他的膝蓋,蹙眉問道,“疼的可是厲害?”
“嗯。”他點了點頭,袍間玉佩跟著一甩。
女娃沒再出聲,隻以手掌輕輕按著膝蓋處的血跡,待揉了半個時辰方才又道,“可是輕些了?”
“嗯。”隻覺膝蓋處溫熱一片,確實沒先前疼了。
“不礙事了,擦了點皮蹭了點骨頭,過兩日便好了。”女娃淺淺揚了唇角,看著坐在亭帷上的他軟了聲,“我先給你擦點藥酒,記得回去每天也要擦。”言罷便從衣袖中掏出半瓶百花藥酒,扣著他的膝蓋一點一點擦拭起來。
“為何你會隨身帶著藥酒?”他複而皺眉。
“鴇媽常打我,擦點就不疼了。”她嘻嘻笑著,沒個正經樣子。
“她為何要打你?”眉心緊著更重。
“活多幹不完就會打,眉姐姐每天要跳舞,得為她準備好所有的東西。”
“眉姐姐?”
“喏,看見那個屋子沒?”女娃微以揚頭,目光望著綠錦堂中一角,“她在裏麵跳舞。”
“噢……”他低了頭,正好看見她的睫眸,眉心明潤眸中清澈,竟如方才的蘭花。
“你可是被賣到青樓裏的?”他噤了噤口,終還是沒忍住問她。
“嗯。父母都死了,被姑姑賣過來的。”手間輕輕一停,隨又被淺淺的揉擦覆下,她扯了扯唇角,借著打在鬆髻上的月光淡道,“我知道以後肯定會吃苦,可是我不怕,娘親說做人要真要善,那樣老天就會眷顧你的。”
“真的麼?”心中早已百轉,小人兒微微蜷著拳頭,眉心又是一褶。
“娘親在天上看著呢。”她漸漸起身,笑如當初,“你為何喜歡皺眉呢?”
“皺眉?”他尚不知自己哀愁的模樣。
“回去吧。”笑意嫣然,她轉身欲走。
“等等……”
小步子頓了頓,她一回頭,明眸相見。
“真的會看著我們嗎?”他哽了哽,小拳握的更緊。
“嗯!”她予給他十分的自信。
那樣——父皇就真的會看著我了。長睫蘸如風月,他淺淺一笑,似看見無窮江山下依有父皇的清影。
“我可以接你走嗎?”他揚了眸,目中一片清澈。
“去哪?”
“有很多很多仆人的地方。”
“我喜歡一個人。”唇角緊了緊,卻倏而散開,她彎了眉角,吸著竹林間的風氣笑著,“繁華盡處,尋一無人山穀,建一木製小屋,鋪一青石小路,娘親允諾過我的。”
“對不住。”他低了頭,心口微微絞痛,好似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一個人的生活,他確實給不起。
“你會來找我嗎?”目光凝著她的衣裳,他有些不舍。
“你會少玩伴嗎?”她蹙了蹙眉,看著他一身華麗袍飾,隨莞爾一笑下了亭階。
“會!”情急中他欲起身,卻不想膝蓋處又裂出血來。
她已近得湖邊,於原處停了半晌方才慢慢轉過身來,唇角存著笑意,卻在眸中隱著哀涼。而後,她衝著他慢慢卷起自己的袖管,一層層的斑駁,一層層的血跡,老的未退新的又長,全是藤條所傷。他看的驚了,心底落寞寞地,映著滿地螢火亦是蒼廖。
“那麼多苦我都受過了,你的又算什麼。”她忍了忍,笑著轉身。
“你叫什麼名字?”眼瞧得端著木盆的她即要消失在竹林之後,他大聲喊她,拚勁所有的力氣。
“蘭央——”
“我叫明昕——顧明昕————”
“記得了嗎蘭央————”
“記得了明昕——————”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園中凡聽得那二字的將士全數下跪,皇上名號若是喊的出口便要滅其九族,如今聽進耳中亦如萬蟻咬噬,無一人再敢直麵園中人影。
“皇上,奴才可找到您了。”便衣公公小跑過來,連額上的膩汗皆來不及擦拭。方才聽著聲音卻是從這個方向傳出,一連找了個把時辰,總算找到了。
“傳朕口諭,即日起削淩親王封號改為淩王,並減兵五萬於大將軍司徒寂。國之喪期免百姓稅費三成,監禁之所亦赦輕罪之人。還有——”他頓了頓,目光如炬,順而笑起,“後日朕要登泰山求雨,速去昭告天下,朕要讓百萬百姓皆能看見朕。”
“皇上,百……百萬百姓太多了,萬一皇上遇到危險……”
“朕知道。”淺一揚眸,袍袖灌了清風,款款而笑,“朕覺得自己的命從此輕慢不得,因為命裏多了一個人……”
“人?”公公不懂,隻剩螢火明月。
清啟一年夏末,天降雨。百姓皆呼萬歲,天地為之動搖。
清啟五年冬,司徒寂病逝,其兒司徒半山任靖州知府,後遷為工部尚書。
清啟一十二年,天下安定,政通人和。盛世太平,民殷國富。
清啟十二年秋,帝崩。實為入寺出家,進德修業。離宮前隻作一蘭花於宣紙之上,賦字雲:繁華盡處,尋一無人山穀,建一木製小屋,鋪一青石小路。與你晨鍾暮鼓,安之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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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去年三月完結傾國時自己心裏暗暗說一定不寫番外的,結局算是好的吧,如此便好了,剩下的是喜是苦全由你們想象。隻是,時過一年半再回來,恍然覺得一切都變了,亦或許是自己變了。好在看後台買文的你們都還在,又想起10年自己寫傾國的樣子,那時對於自己,是一個時代。幸好幸好,你們都在,幸好幸好。
塵不會說話,真正寫文的時間也隻有一年。從憶相逢到傾國再到如今悲催的流年,百萬字下來也不過一年的時間。去年九月到如今不曾動過筆,期間更是風雲迭起,把該經曆的經曆了,不該經曆的也如數承受下來。對對錯錯林林總總,傷神也傷心。
亦或許,就這樣消失,也是不錯的結局。
不知道還會不會寫文,若是自此擱淺,希望你們能記得這樣一份愛情,洛明辰的倔強,安陵的堅忍。
好想在結尾寫個未完待續啊,隻是不知道未來還有沒有變數。三生前的故事先稍稍交代下,如果哪天回來了,會補上。
抱抱你們,也謝謝你們。
往事雖然淡了,昔人雖然散了,但在我的記憶裏,你們一直很溫暖。
蒲墨冰塵
2012年5月29日2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