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與君初相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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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下了隨朕去永安宮。”
淡掃了堂下眾臣,景仁帝寂寂出聲,並未多言,三兩語即傳了訊息,他於她,還有事講。
“退朝!”
蔡邑亦是慧眼識色之人,便忙扯了嗓子作下一番離言,不顧眾官臣混沌之時抽身早已撤去。如是,那女人的代管宗正卿王的位子,是要坐定了。
永安宮於皇宮中軸靠後,繞北部為太液池,池中有芙蓉榭,卷棚山頂,四角飛翹,淩空架於水波之上,佇立亭邊,亦為秀美倩巧。此榭麵臨廣池,池水清冽,粉黛出水,風流麗質,滿目荷蓮垂姿吐羨,概為帝妃蕩舟賞月之所。周又建有回廊台殿,一派幽雅高潔。借著夏日明媚陽色洛明辰微微眯眼,於光中,似乎她更喜暗,可以沉穩靜心,反不是熱鬧,又不會太僻寂孤寥。
琉璃頂簷玲瓏八角懸著冷色直逼沿著堤岸信步的洛明辰,偶有禦花園的櫛花竹芋香氣匿於袖間,但揚了目,便也看得到五尺之外的景仁帝,時方從朝中退,其依然著戴一頂絨珠麵生絲纓蒼龍冕旒,石青直地納紗金葛褂外罩著明豔龍袍,五彩雲紋繡以廣袖端,英氣直衝天霄。隻若細打量一番,卻也睨出其頹身略有虛,喘須落拓來。時及此洛明辰忽也降下暖色,心底抽肅,愈發掩不住的戚殤。半年有餘,他可還是原來的他?
至半時,便終也踏進永安宮。香薰下蘇和香氣嫋嫋襲人,隱了骨子清涼氣。
“眾人皆退下。”
水晶玉珥浮雕綈素屏風後景仁帝一語落,聲色滿滿嚴絕,眾宮人皆福身而退,唯剩洛明辰立於玄關處靜待,三分陽色掠影,極為清冽。
“你倒是越發不知規矩了。”
靜氛下,景仁帝側轉了身子虛眉視她,嘴角勾了冷笑,寒徹心底。
“臣不知皇上言何。”
洛明辰正向而觀,目光與他的在空中相彙,極盡電火石光錯綜複雜,卻也含著不卑不亢的清傲氣。
“不行禮嗎?!”
劍眉微怒,景仁終沒有她的自持,憤然出聲。
“你本是我長兄,殿上也已行足了禮,於此大也不必。”
洛明辰淡漠錯過他的睫眸睨向旁側,倔強道。
“你!你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青樓的下賤丫頭,你不配叫我兄長!”一語成針,他終是拿著最見不得光的軟肋刺了她,簌簌流出血來。
廊外陽色愈發灼人,記憶猶如風影,呼嘯於眼前,將過往一幕一幕重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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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紅院
“我讓你偷懶,我讓你偷懶!”燒火棍悶地一記砸在後脊上,她疼的狠狠咬了嘴角,唇絳霎時滴出血來,唯流不出眼淚。老鴇的惡罵一天要有四五次,恐怕眼淚早就是流盡了。
“怎麼,不服氣嗎?!這頓飯又讓你給我做糊了,誰賠老娘的損失!你還委屈,還委屈麼!”又是幾下狠狠的烙印,她蹲在膳堂一角,疼的再不想動彈,唯緊抿起唇際聽老鴇無休止的詛咒與謾罵,“不服氣就把你那個當知府的爹喊來啊,哈!他那麼多銀子還怕養不起你們母女倆麼,何必一個燒火一個在這賣藝啊!老娘也省心不是,天天燒頓糊飯吃,你又想作死了是嗎!你爹也怕丟人啊,真真是沒種的東西,敢生不敢養,早不如不欠這風流債了啊!蘇硯卿,我告訴你,你爹蘇飲他就是個孬種,別指望著他來救你!你就給我乖乖的在這燒火做飯,再做不好小心老娘扒了你的皮!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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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蘇硯卿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見蘇飲,她諾諾的站在青樓門口,風拂下半縷發絲,恍惚能聞到淡淡脂粉氣。
“好女兒,爹來接你回府。”
眉眼裏盡是虛笑,蘇硯卿看的直作嘔,隻是娘親交待,好不易有爹來認,逃出去青樓再說。
艱澀挪了腳下一步一步邁向蘇府大門,她?源四搶锘嵊小捌淅秩諶凇鋇囊患宜目塚找找蓿雷鈾昭苤耍褂幸桓鑫⒉蛔愕賴淖約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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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一十九年,驚蟄之夜。
那一日風雨交加,卻是蘇衍炙行弱冠禮之時。她記得甚是清楚,因著自己娘親柳汐辭從青樓逃出來,隻身闖入蘇府,手間還持了一把利刃。
人流攢動,她隻看到娘親不知從哪擠出來,趁著眾人皆不注意的當空一刀就刺進蘇飲胸膛,血沿著匕首順流而下,匿進指甲裏,亦是鮮紅。
眾人大驚,做四散狀時,娘親又是一刀,刺死蘇飲妻,笑意嫣然。
電閃雷鳴,雨水滾落在麵頰,她模糊看到一個身影,正向蘇衍炙刺去。
“去死吧!還我卿兒,還我卿兒!”
“娘親!”
她大驚,一忙衝上前去,重重擋在他前,匕首刺進胸膛時,她眼角分明存了淚。
轟隆隆的雷聲劃過,她隻想睡覺,一十四年於她,真的好累。
“卿兒,卿兒啊!”
匕首再次捅向愣在那一處的蘇衍炙,風起雲湧時,塵埃落定……
一方院落,終剩下柳汐辭一人,懷裏抱著蘇硯卿,隻氤氳低語,淚水盈滿雙眸,是滿滿的歉意,“卿兒,我的卿兒,娘不該把你送進蘇府,蘇飲那個混蛋,根本不配當你爹,他讓你嫁給易津離,分明在利用你啊!那些王公貴族沒一個好東西,娘親怎舍得你入狼窩!卿兒,卿兒啊……”
雨水浸入唇角,澀澀地發鹹。她輕輕闔了眼,終勾了一絲笑意,卻全數摻了苦。她終是尋得一良人,哪怕初衷是利用又如何,隻是娘親又怎會懂……
雨襲風卷,蘇府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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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硯卿,你還真以為你是爵爺了麼!骨子裏的下賤怎麼都去不掉,你和你娘親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厲音再度入耳惶然勾回心神,宮內似乎更冷。
“是,我不是。但你萬不要侮辱我娘親。”隱著寒聲沉目迎上,洛明辰終是啟口,無喜無悲。此時竟似極了狂風暴雨後的枝木,堅韌不可挫。
“哼,笑話,我不僅要罵你娘親,我一樣罵你!你這個有人生不得養的青樓丫頭,有何臉麵配待在蘇府!”
“不是我要待,是你爹以我為棋子攀攏易津王,我亦不過是他轉身即忘的路人。”
“你至死不肯承認他也是你爹。”景仁縮緊瞳目鎖了她,麵色冷硬成殤,“一直想,時我弱冠時若是不大張旗鼓置辦,或許你青樓的娘親就不會怒氣衝衝闖進蘇府。那一把利刃太厲,殺了爹娘,殺了你我,卻又讓我們以這種同世同時附體的方式相見,你說,諷刺不諷刺?”
“有些人該殺,卻不該死。”含了三分淡漠,洛明辰愈發陰謹,卻也視他念道,“我於青樓待了十四年,眼見得塵世汙穢人心不古,娘親做歌姬,我做燒火丫頭,打罵的事司空見慣倒也不覺什麼。唯是自己錯了便是錯了,還有個老鴇指點著。隻這人,萬不能事事要看著你錯才好,唯錯了才有貶你的借口,錯了,才有殺你的理由。”
“你好是淩厲的人。”
景仁冷笑半分,微眯了睫眸相視,銀牙咬的挫響,“抑或你本心良善,不然柳汐辭殺我那一日你斷也不會替我挨了刀子先行一步。隻是,凡事但也有該與不該,我不過隻晚你一步入了陰曹地府,憑什麼你就貪了個燦如春華皎如秋月的身子我卻是個病怏怏即是將去的皇帝?!我不甘,不甘!想我做青州知府兒子時如何風光,天高皇帝遠我照樣做的風生水起,青州城誰不怕我畏我敬仰於我!隻千不想萬不想,自爹養你那一日我便再不太平,先是易津離要娶你為妻,再至爹冷落我冷落娘親,最後時我全家都要死在你娘親手上!憑什麼,憑什麼就這一刀便害得我失去所有!失去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