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奔的馬蹄聲遠遠的便傳到成都鼓樓，傳到丞相耳邊。就好像早已預料到了一般，丞相的臉上，沒有群臣的那種驚恐。
    出征那時的厲厲箴言，你怎麼就是不聽呢？還是你，早已想離開我？
    回首拭去眼角的苦澀淚水，又轉首對群臣言道：“詔告全國，皇上……駕崩……”
    言訖，絮絮的啜泣聲一直從宮中傳到街市，傳到校場，傳遍了整個成都城，整個蜀國。
    丞相換下朝服，穿上祭奠的服裝，站在皇上的靈位旁，念著手中成卷的祭文。群臣們則是跪在滿是白色的殿堂之下，俯首靜聽。好像在聆聽一代英雄的豐功偉績，物是人非。
    丞相堅毅的臉上現在已經看不出來一絲的哀傷，呈現的隻是冰冷如霜的表情。高挺的鼻翼，入鬢的飛眉又讓丞相的周身增添了一絲冷酷與桀驁，周身陰冷的氣息使得站在一旁的宦官們都不由瑟瑟發抖。
    遙遠的天際並沒有因為一國之主的亡去而不再泛亮，而丞相也沒有因此而停止朝事。第二天便遣人往東吳送密信，信的內容不是決一死戰，而是握手言和。
    群臣們氣憤滿腔，爭著嚷著要丞相下令出師吳國為故主一雪前恥。丞相卻是靜坐在一邊，望著騷動的人群不住唉息。有哪個能有丞相這般痛苦？天知道丞相昨晚是如何思考，又是如何入睡？一邊是所愛之人的深仇大恨，一邊是所愛之人的一方國土，死者長已矣，這死前遺留之事卻叫生者如何抉擇？硬生生按捺住心頭的痛如刀割，把信交給前往吳國的使者。
    趙老將軍來了。
    “孔明！你莫非忘了先帝昔日的知遇之恩了麼？你莫非，忘記了當年的並肩作戰，你和先帝的情分，莫非真的就這麼如那滾滾的河水般散去了？你們幾十年的情分，真的敵不住陸遜的一把火？”還沒等通報之人通報完畢，趙雲氣衝衝的衝進丞相府。退朝時的官服還未換下，鮮豔煥彩的蜀國官服還是難掩趙雲的頹殘。
    “子龍……”
    “……”
    “你以為，我當真忘掉了當初的一切？”丞相的聲音渾厚而蒼老，就像是幹癟的樹枝在互相摩擦，碰撞。
    趙雲放下了正準備抓丞相胳膊的手臂，默默的佇立在一旁。
    “我……怎麼能忘掉？”丞相驟然間提高了音調，黑暗中的油燈火苗都閃了閃，濺出幾滴渾黃的燈油，灑在案桌上的竹簡上，印出了淡黃色的印跡。
    “……”
    之後，全天下人都知道，蜀國的丞相出征了。隻是出征的目標不是大魏所料的吳國，而是大魏。中原震驚。
    “這是哪？”撩開小車車窗上的簾子，丞相問道。
    “涪水。”
    “涪水……就是涪陵吧。”
    “正是。”
    丞相輕笑：“你可知先帝當年打涪水關的故事麼？”
    “屬下不知。”
    “嗬嗬。涪水關有楊懷高沛。當年劉季玉背信棄義，龐士元為先帝出了三條計策。一是退回荊州，二是先拿下涪水，三是夜襲成都。先帝思忖良久，選擇了其二，最終經涪水、雒城、劍閣，直取成都益州。一路勢如破竹，幾無人可擋。”
    “哦。原來丞相連這樣的事情都記得如此清楚。”
    “是啊，先帝的事情我哪一樣不是清清楚楚。”丞相不由得微微低下了頭。
    “那麼當時丞相在哪裏呢？”
    “我麼？”丞相抬起頭來。“我啊，那時候在荊州嘞！龐士元是先帝新得的謀士，也就算是新寵。我這個老人，當然是守在荊州老家咯！哈哈……”
    “……”
    先帝啊先帝，你可曾聽見丞相此時的小小妒忌。胸懷天下心係漢室的諸葛丞相原來也會翻醋壇子。你聽到了會不會笑？還是輕蔑的笑？
    “丞相！丞相！趙老將軍故去了！”
    “……”錯愕，驚訝寫了丞相滿滿一臉。先帝呀先帝，你終於連子龍也帶走了，這下子真的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可是，你什麼時候才能帶走我呢？
    你的一次東征，葬送了自己性命，隨行的，還帶走了漢升，帶走了翼德。你真的是好狠心，將當年的人都帶走了。你莫非，真的要我永遠沉浸在對當初的思念中？你……
    地上薄薄的黃土上印著錯落有致的車轍，軍營中零星點綴著些篝火。放哨的軍士早已換了班，帥帳中的丞相卻依舊難以入眠。
    葫蘆穀。司馬氏。大火。
    眺望遠處的火光，丞相甚為激動。天邊的先帝啊，你可曾看到我大漢此時之雄風？司馬氏將亡！魏賊將亡！蜀漢複興！
    丞相微張的手心感到了些濕潤，是淚麼？丞相收起手掌，卻發現不是淚。
    周遭的士兵將帥們罵罵咧咧，埋怨天道不公，雨不逢時，偏偏要一場大雨幾乎澆滅了蜀漢的複興夢。丞相已然僵硬，那時的激動神色禁錮在臉上，似乎要永遠禁錮在心裏。
    怎麼？先帝？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雨是什麼意思？丞相橫臥在帥帳中，雙眼含淚，糾結焦慮不已。
    “魏將軍！您不能進去！”
    “滾開！司馬老賊要來了！”
    魏延一把推開阻擋他的侍衛，直撞進帥帳。隨著一聲轟然倒地，滿滿的燈油飛濺的到處都是，浸潤著地上的黃土，黃色變成了暗紅色。
    望著衝進來的魏延，丞相這才合上了雙眼。
    “丞相故去了！”消息傳回成都，蜀漢沸騰了。人們都在為丞相之死而哀痛萬分，可是私下裏卻又是另外一番言語。是魏延踢翻了續命燈，害死了丞相。
    先帝啊，我所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我已經辦到了，你也，終於可以帶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