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那個小廝……他姓歐陽。”
    璃華一臉驚訝的抬頭，原本匍匐在我身前的他這樣一抬頭，與我視線相撞，彼此近到可以聽到那呼吸的起伏，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一雙琥珀深沉剔透的眼泛著星星點點來不及退去的溫柔，我一時也呆了，良久後還是他幹咳了幾聲，趕在彼此的心髒快要跳出心房前，抽身離開我身邊。
    他背對著我，似乎還是有些尷尬，祭祀用的囂張的金紅袍服早已退下，一身天青色的雲帶寬寬鬆鬆的束著白衣，於這明滅的光影裏柔和出疏落的背影。
    “歐陽，可是楚國公卿歐陽家的公子？”許久後他猶猶豫豫的開口。
    我但笑不語，歐陽家三代為相，到了歐陽他父親這一代，偏偏出了個冷麵的將軍，至歐陽卻又回歸文臣，歐陽有個貌美如花的娘親，曾是緇上的歌伎，一曲桃花亂一殤流徵傾得多少王孫心，便是這般風流女子終是覓得良人，素手擢羹湯，一抹胭脂紅，化作將軍心頭的朱砂痣。
    然後呢，然後就有了歐陽。
    我仍記得初見歐陽時的場景，紙鳶漫天，早春郢都的街頭青青草色，奔走的總角青衣的小童踢踏著腳步，牽扯著白色的棉線，撲棱一聲不留心撞到了一個白衣若謫仙的少年，少年並不惱火，他小心的托扶住身形不穩的小兒，微微抿唇一笑，笑出了一汪瀲灩，一汪落寞。
    便是這笑容，讓我忍不住牽著他走遍郢都的大街小巷，看他少年老成的臉上因為好奇和驚異而泛起稚氣，看他笑容裏的落寞漸漸融化。
    直到他渾身僵硬臉色慘白的跪倒在我麵前。“拜見我王”
    我聽見他這樣說。
    我永遠失去了我那早春青磚街頭的白衣少年。
    便是這樣落落清雋的少年，私逃出將軍府，決絕的跪在我的轎前，月白色的衣襟沾上點點的塵埃，說不出的狼狽。
    我方才知道彼此之間的羈絆之深，我一向是個鈍感的人。
    “所以……”我暗暗收回思緒，漠然冰冷的視線絲毫沒有顯示一點端倪。
    “嗯，幸虧隻是送到太學堂去了。”璃華朗朗笑道，紓解我的敵意。
    我鬆了一口氣，其實並非不知璃華不是個無理取鬧之人，但終究是親耳聽到才放心，太學堂是秦國公卿世子們就讀的王家私塾，秦國至秦先君開始變法，已曆二十餘年，伐楚一弈不僅封了世人對傳聞中弑父鳩兄登上王座的璃華的質疑，更是向諸國的一次示威，秦國變法二十年，國力鼎盛隱隱直逼垂暮之年的中原霸主齊國，在這樣治戎講武的欣欣國家能夠得到如此的機遇，當是歐陽之幸，楚之幸！！
    璃華是個很冷酷的人，在那夜漠北的星夜不歡而散時我就知道他謙遜的人皮外衣下潛伏著怎樣嗜血殘酷的靈魂，他是個注定君王的人，自古王者無雙，所以我麵無表情的跪倒在了他的麵前，期冀在彼此沉淪之前斷了那癡心妄想，隻是終是不忍，不忍看他步履隅隅，兀自蹣跚，還能再陪他走過這一段麼？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我心中一片淒然，一時也沒有注意到雪色的衣襟早已蕩出了視線，空落落的小軒裏隻有瑟瑟薄紗飄渺一室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