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女搖著烏篷船，漾起碧綠的水波，清冽的歌聲在四通八達的水道上彌散，驚了交頸的鴛鴦，柔了清晨的夢。
    春曉被公雞打鳴聲鬧醒，起來後簡單梳洗一下，便匆匆去了繡坊。
    川珍坊是江浙地區最大的繡坊，十八歲的春曉因手段精巧，繡法淫奇，格外受坊主的重視，久而久之，坊主便將無父無母的春曉視為己出。
    十八歲，本應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春曉戀上的是坊主的獨子夏江南。春曉清俊靈秀，夏江南英挺俊偉，如此一來，兩人便是天作之合。坊主本就疼惜兩人，知曉之後也是裝作不知，權當默許。
    夏江南是正派的讀書人，與春曉雖然親密，卻從來沒有越規的行為，這讓春夏更是傾慕於他，隻等夏江南從省城讀書歸來，兩人便向坊主說明情緣，成就一段姻緣。
    今日，便是夏江南回來的日子，春曉到繡坊前，自然也精心打扮過一番，柔順的頭發鬆鬆綰了一個發髻，斜攏在左耳邊，碧玉簪子綠瑩瑩的，顯得江南山水養育了一個水靈靈的好女兒。墨綠色的旗袍，裙擺處繡了幾朵茉莉，都是她自個繡的，本就栩栩如生的茉莉，叫她添上銀絲，更是一步一生光。腳上，還刻意穿了夏江南剛去省城那會，捎人給她帶的乳白色小皮鞋。
    春曉興衝衝的到了繡坊，剛入了坊門，便覺眾人目光不對，她衝大家笑笑，眾人麵麵相覷後，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
    雖然心中嘀咕大家一反常態，但是這一絲憂慮很快被夏江南歸來的喜悅衝走。
    待入了大堂，瞧見堂上三人時，春曉終是明白了大家的異常。
    川珍坊中眾人都知道他二人的事情，也常說二人男才女貌，般配得很。今日……
    夏江南身邊站了一位女子，白色的襯衫，縐洋撒花的小洋裙，穿著一雙黑皮鞋。一副省城女學生的做派，偏偏笑起來又乖巧得很，不顯嬌氣反倒謙和。難怪向來待人嚴肅的坊主今日也是笑臉盈盈的。
    女子一手挽著夏江南，一手扶著腰，小腹微隆，明眼人一看便明白了…
    坊主見著春曉來了，笑容有些僵硬。
    春曉本是他打心底裏認定的兒媳婦，心靈手巧，行事機警不莽撞，平日賢惠不造做，最重要的是，她是繼承發揚繡坊的這塊料子。但，今個兒子從省城歸來，竟帶了個挺著肚子的女子回來，兒子做事向來穩妥自重，如此想來，這女子必要成為夏家媳婦無疑了。罷了罷了，瞧這女子應是個女學生，女紅繡工這些東西必然不懂，繡坊自然是繼承不了了，不若認春曉做個幹女兒，日後這坊子有個善於經營的人管著，才不至於糟蹋他這半生的心血。
    打定主意，坊主眉眼展開，又衝春曉笑了笑，這一笑，已然憂慮全無。
    坊主道：“春曉，今個你江南哥哥回來了，還帶了他的女朋友。我想了想，不如三喜臨門，認了你做幹女兒，可好？”
    這對春曉而言，這無異於晴天霹靂的，當坊主的幹女兒自然好，那便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然而，這也是坊主要他徹底斷了對夏江南的念頭啊？！
    春曉的臉色忽的蒼白了幾分，夏江南聞言，眼神微動，然後滿麵笑容道：“這樣最好，我也打小喜歡春曉妹妹。”
    不知是怎的，在春曉耳裏“妹妹”二字被夏江南咬得很重，她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那女子也上前道：“我還恐這裏無人與我作伴呢！”說著，嗔怪的瞪了夏江南一眼，隻見他溺愛的笑了笑，將女子攬入懷中，女子繼續道：“有你這樣靈巧的妹妹作陪，日子必然增色。聽江南說你繡工精妙，有時間，我也好向你討教討教。”
    春曉勾起嘴角，勉力笑了笑，隻說了句“容我想想”，便踉蹌後退，至門口，回過頭去，有些狼狽的逃走了。
    原來，那些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作不得真。
    船女的歌聲今天聽起來亦有些悲愴。
    烏篷船上的一生搖曳，上不了岸，何處覓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