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嚐嚐這個。”墨笙挾了塊魚給韶華，而後說道，“你今日多吃點，我付賬。瞧你瘦的，都快成披著人皮的白骨精了。”
    韶華打量了下對麵的男人。墨黑的發，淡金的眼，棱角分明的麵容，身著一件毫無裝飾的青衣。腦中完全沒有關於他的記憶，卻又覺得莫名親切。
    韶華挾起那魚，咬了一口。很好吃，骨刺酥爛，魚肉鮮香，香中微辣，回味帶甜。
    他抬頭看看對麵正在為他布菜的人，不知為何，眼裏逐漸泛出水汽。
    “韶、韶華。你、你別、別哭啊！”墨笙本想問問韶華這骨酥魚的味道如何，卻見那人突然落淚，急得他不知所措，隻能用手一下又一下地抹著那人似乎停不下來的淚水。
    韶華透過朦朧的眼，看著對麵因淚水而看不真切的人，從那人指腹上傳來的溫度直達心底某一塊柔軟的地方。淚，流得更凶了。
    是誰，昔日也那麼溫柔地為他布菜？……
    是誰，昔日也滿臉心疼的抹去他的淚水？……
    是誰呢？……那人，是誰呢？……
    遠處的冥隱蓮幽幽地綻放著，香氣馥鬱，似是想把人溺死在這濃鬱的花香裏。
    韶華呆呆的任墨笙摩挲著他的臉頰，一下又一下地抹去他的淚水。
    ……
    離淵和墨冉站在樓梯口，愣愣地看著臨窗的那兩人。離淵隻覺得墨笙放在韶華臉上的手莫名的刺眼，心像是被啃噬般的疼，連指尖也麻痹脹痛。他扯了扯唇角，苦澀，從心底泛出來，直達腦部。
    “哥，你……沒事吧？”墨冉扯扯離淵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開口。
    離淵對墨冉露出個安撫性的微笑，對他搖搖頭，可眼底的痛苦沒有減少半分。
    墨冉不安地看著離淵，嘴唇咬得死緊，最終妥協似的鬆開了咬得失了血色的唇。
    因為角度關係，韶華並沒有看到這一幕。但是，卻全落入了墨笙的眼裏。墨笙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們，直到韶華的注意也被他的目光吸引過去。
    他回首，他抬頭。就在那一瞬，四目相接。兩個人就這麼一直看著，看著……目光在空氣裏膠著著。
    “咳。”墨笙輕咳一聲，打斷了兩人無聲的交流，“既然來了，那麼大家一起用膳吧。”
    “嗯……”離淵悶悶地應了一聲，拉著墨冉坐了下來。
    韶華一直悶頭吃著碗裏的菜，不知在想些什麼；離淵目不轉睛地盯著韶華，注意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墨笙一直不停地給韶華挾菜；而墨冉，就看著飯桌上的三人，默不作聲。
    “他不喜歡吃這個，杏花糕比較對他口味。”離淵攔下墨笙挾給韶華的婆羅門輕高麵（一種籠蒸），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過了半晌，墨笙笑嘻嘻的開口：“嗬嗬，我不知道呢。韶華你真是的，不喜歡吃也不知會我一聲。沒事，那就吃點……”
    “啪！”墨笙話尚未說完，隻見墨冉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扭頭就跑了出去，臉上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見狀，離淵也忙扔下碗筷，跟著跑了出去。
    ……
    “韶華，你……”墨笙站起身，擔憂地看著韶華，欲言又止。
    “啊？……哦，我沒事，沒事……”韶華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恨恨地在心底咒罵：該死，平常從不落淚的自己，居然一天之內落兩次淚！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嬌弱了……
    墨笙無奈地歎口氣，走上前擁住眼前這脆弱的人：“你啊，怎麼那麼喜歡逞強呢……明明都哭出來了，還說什麼沒事。”
    “我……”韶華急急地開口想為自己辯解些什麼，卻被墨笙突如其來的歌聲打斷，呆呆地聽著他唱。
    “闌珊記憶，糾纏不清……”
    “難追憶，如麻思緒……”
    “姻緣橋上，負手而立……”
    “獨見那，伶仃背影……”
    “冥隱湖邊，咫尺天涯……”
    “回首時，淚如雨下……”
    “怎願陌路以終局，毫無聯係……”
    “卻也隻能，各自離去……”
    “抹煞了回憶……”
    韶華的目光穿過墨笙的肩，茫然地投在遠處冥隱湖上的冥隱蓮上。還是那麼美，那麼令人陶醉。胸口隱隱作痛，似乎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他澀澀地開口：“這首曲子……叫什麼？”
    墨笙笑笑，緩緩開口：“無名，此曲無名。”
    “無名麼……此曲百轉千回、娓娓動聽，但，甚是傷感呢……好奇怪，總感覺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是麼？嗬，喜歡就好。”
    “嗯……”
    ……
    古柳垂堤風淡淡，新荷漫沼葉田田。
    夜深了，蟬鳴之聲不絕於耳。有些黯淡的月光灑落在冥隱湖上，波光粼粼。湖中之蓮一半裹滿銀輝，一半黯淡無光，就如同一位頹廢的傷心之人。
    該死的大哥，明明說了已經過去了，卻還盯著韶華不放，眼珠似是黏在他身上了一樣，分明就是口是心非！騙人的騙人的全是騙人的！
    墨冉奔跑在這夜色之中，雙頰布滿淚水。
    忽然，身後傳來離淵的呼喚聲。那聲音一聲高過一聲，聲音裏的焦急不言而喻，叫的卻隻有兩個字：冉兒。
    “冉兒……”離淵停下腳步，看著眼前好不容易追上的人，心痛不已。
    墨冉呼吸有些急促，臉上布滿潮紅，淚痕交錯，眼眶紅得像隻兔子。
    “冉兒……”離淵上前擁住他，低低開口安撫懷中不斷掙紮的人，“大哥錯了，大哥不該盯著他看……分明跟冉兒說了已經過去了，卻還……都是大哥的錯，別生氣了，好麼？”
    懷中的掙紮明顯減弱不少，於是離淵繼續說道：“我隻是需要時間，需要時間讓我完完全全真真切切地忘了他罷了……”
    懷中剛平複劇烈起來，墨冉使勁掙脫了離淵的懷抱：“哥，五年了啊，已經五年了啊！你還忘不掉他麼？就算起初等待的兩年都不算，可之後的三年呢？三年的時光還忘不掉一個人麼？！”
    離淵半邊臉都處在陰影之中，讓人覺得整個人從內而外散都發著一股悲傷的味道，那股哀傷之氣濃得接近絕望。半晌，他終於開口，聲音喑啞：“冉兒，你不懂……忘掉一個恨到骨子裏又愛到骨子裏的人，很難，真的很難……”
    “恨？你恨他？……”
    “是啊，我恨他……我恨他當年怎能那麼決絕，不給我半點挽回的餘地；我恨他重生之後卻又遺失了所有有關我的記憶；我還恨他，讓我到現在，還是想著他念著他忘不了他……其實，我最恨的莫過於自己。要不是當年我沒有能力護他，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簡直，恨得快魂飛魄散了。”
    “哥……我不要你這樣，不要，不要！”墨冉失控地大吼，眼角劃過一滴淚，“你怎麼能這般對我，怎麼能……說那麼多，不就是想告訴我你根本忘不掉他麼！不就是想讓我知難而退明白自己和你根本就沒有可能麼！離淵，你休想！”他睜大盈滿淚水的杏眼，狠狠地瞪著離淵：“我告訴你，我不會放棄的，決不！”說罷，又轉身飛奔而去，沒有聽到離淵有些縹緲的話語。
    他說，冉兒，我注定生生世世都忘不掉他。
    他說，冉兒，我愛他。所以注定我會負你。
    他還說，冉兒，我會永遠把你當做我最疼愛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