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寺坐落於京都曦城五十裏以外的一處廣平之地，占地四百畝，殿堂佛場、高閣瓊宇，莫不恢弘肅莊，內中經書，浩若煙渺，凡兩萬三千餘冊。
    因而，自雪徑開國以來，佛寺白溪即被定為皇家寺院，除每年的主持弘法講經之日，皆不對外開放，惟皇室子弟方允入內參拜。
    因著這一層禁製，辭煙那日的請求才顯得分外突兀，不過當今銳帝的所謂聖眷，自是在她意料之中，不管洛、璃二人是否會替她進言，此次白溪之旅，勢在必行。
    左右，她所需的，也隻一個名目而已。
    ***
    五月的風，帶著些許野槐的清涼，纏著青草香，悠悠蕩蕩，遊散在田垠鄉陌間，忽地腳下一個趔趄，便直直地撞進那一簾藍綢方布。
    方布後，軟墊上，素衣一襲，青絲一攏，詩書一卷，沉香一爐。
    這榻上之人，不是莫府千金，佳人辭煙，卻又能是誰。
    “小姐，要不要披件袍子，這荒郊野外終比不得府裏，風大得很，著涼了可就不好了。”
    念叨著，胭脂就要去掖被風撩起的布簾。
    “放心，你家小姐還沒那般嬌弱，風吹吹，人倒是舒爽些，免得窩在這馬車上叫人昏昏欲睡。”
    放下手中的《白溪詩錄》，辭煙動了動蜷得有些發麻的右腿，重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哦。”胭脂縮回已伸至半空中的手，懨懨地坐了回去。
    “怎麼了，這是？”
    從那些許發黃的紙張中抬起頭，辭煙問道。
    “小姐，我們幹嘛好好的要去禮佛啊，在寺裏需吃齋念佛不說，連穿衣都得樸素，還隻帶了我一人伺候著……”胭脂撅著小嘴，眉目糾結。
    “怎麼了，你這是抱怨自己這回躲不得懶了？”
    在相府時，作為辭煙的貼身丫鬟，胭脂在一眾丫頭嬤嬤中的地位，算是很高的了，許多雜事都用不著她親自動手，頂多早上幫著挑挑衣服，梳梳發髻，再加上辭煙不喜化妝，是以她的活計確是較為輕鬆的。
    “小姐，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擔心…”
    不想這平時聰明伶俐的小丫頭卻是把她調笑的話給當了真，雙手直擺的同時，眼睛裏都快汩了兩泡淚，弄得辭煙哭笑不得，趕緊張了口：
    “好了好了，逗你玩兒的，你此番怎的膽小起來了。”
    “人家本來膽子就不大…”
    剩下的嘀咕，辭煙也沒留意去聽，任憑著胭脂倚在對麵的軟席上，鼓著腮幫子似是暗生著她的悶氣。
    到底還是個孩子，什麼事都清清楚楚地擺在臉上，真不知道這丫頭是如何在相府安穩活過十三個年頭的，想來這原本的莫辭煙，也是是頗為良善的主兒吧，可惜，終究太過軟弱了。
    輕呼了一口氣，辭煙低下頭，繼續翻揀著冊子裏尚能入眼的詩作。
    可看著看著，不知怎的，腦子裏又浮起昨晚，尋陌話音落後，那隨之而來的，有些駭人的場景：
    摘下束發的玉骨環，不知念了串什麼古怪的咒語後，眼前冷峻的少年，頃刻之間便經絡突暴，在白而薄透的皮膚底下，蛇蟲般迅速地遊竄、漲大，繼而他渾身的骨骼劇烈地抖動著，抽長著……
    灰發張揚，漸黑；水碧洶湧，漸深……
    一刻鍾後，白日那個平凡謙謹的男子，即立在了辭煙跟前，隻那身黑衣，因體格的變化而顯得很是緊小，不怎麼協調。
    “這就是‘重影’之術？”
    見了全過程的辭煙，掩去眼中的一抹驚詫與不忍，對著下頜微垂之人，問道。
    “是，少主。”回答她的嗓音，似有些啞。
    “方才那般，痛麼？”收了撐在矮桌上的手臂，桃夭直了身姿。
    “不曾有覺。”
    ……
    昨夜如斯，猶曆曆在目，那樣的“重影”，又豈會不痛，果真，不曾有覺麼？
    心下一動，辭煙聲已先出：“阿尋？”
    “屬下在。”
    馬車的綺窗旁，立刻傳來一聲低沉的應答，隨行的車隊裏，沒有一人看到，彼時仍站在一丈之外的尋陌，是怎樣聽到那一聲低難，又是怎樣於倏忽之間，就恭謹地立在那個車窗下的。
    “還有多久才能到？”
    “大致需一個多時辰。”
    這一行不算招搖的隊伍，是未時從相府的偏門出發的，到了此刻，差不多已行了兩個半時辰，路也已行了大半，辭煙估摸著，天黑之前，應是能夠趕到的。
    “白溪寺那邊，都安排好了麼？”辭煙又道。
    “請小姐放心，一切安排妥當。”淡淡的聲音，卻讓人莫名心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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