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是在名喚歸雲山的山中，青嵐白霧繚繞，及頂的古寺撞響了沉沉的銘鍾，音刹九霄。
    係好素白的單衣袍，從鬆木小築中走出，遙望著不遠處的灰瓦寺廟，信步前行，似不在意山中有意避我的靈物，隻是溫柔的笑笑。
    其實，何必怕我，沒有了黑無常的守護，我這個白無常什麼也不是。這就是孑然一身的可怕之處。
    停於寺前隱沒了身形，我輕車熟路的來到後山的藥圃園，躲在園中的禦槐之上，繁密的深葉卻遮不住我專注的目光。
    在朝陽灑在蒼茫大地上第十九道光後，墨色的身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少年擁有纖瘦卻絕不單薄的身體，一襲的墨發如水墨渲染的子夜，還有湖水般安靜沉默的墨瞳，沉澱著百年寂寞的時光。
    我迷戀的看著他的一舉一動，那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摘下入藥的花，柔軟的指尖是冰涼甜蜜的溫度，還有微微皺眉的側影，有著線條分明的優雅弧度。
    直到他離開，我才從恍惚間清醒，悄悄穿過錯落的寺廊，運用梭迦蘭之術向歸雲山半腰處飄去。
    墨煙一如往常在半緣石前等我，一身緊身的黑底血紋長袍勾勒出完美的身材，俊美的麵容上總有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上去神秘莫測，難以捉摸。
    和他相處了三年，連我也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雖然我被陸生大人誇讚過是最聰明的白無常。
    “你又去看那家夥了？”墨煙輕輕的蹙眉。
    “嗯，畢竟是我的……哥哥。”
    “你不是已經有我了麼，況且這是陸生大人的意思。”
    我看了他一眼，選擇了沉默。
    墨刹的事情也隻能怪我的年少輕狂，犯了大錯，才讓他背了我的罪孽，其實現在被壓製於寺中應是我才對。可轉眼陸生大人找了死了銀朔的墨煙來和我搭檔，我不明白，既然我已經和哥哥墨刹定下了共生契約了，可為何還如此？
    “銀殍，不要皺眉。”他的指尖觸到我的額頭，順勢把落下來的一縷冰銀色別到尖耳後，──那是和墨刹截然不同的感覺。
    “還好啦，”我勉強的笑笑，轉移了話題，“聽說最近輪回殿特別缺人？”
    他失笑：“你從哪裏聽來的？”
    “墨塗半周前來看我時所說。”
    ──或許我很招人厭煩，雖說黑白無常雙生兄弟，但也有白無常一族之說。我身為白無常，卻不太和他們親近，遇見他們時總不太愛理我，可反而和黑無常關係近些，大人們有什麼通知都是他們所捎來。
    “你又聽墨塗顛倒是非，在外奔波一月我可沒聽過這事。”
    我有點幸災樂禍：“偏得讓澄顏大人聽去，別怪咱們嚼了舌頭才好。”
    “嗬。”他隻是無奈的搖搖頭，目光調向遠方。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不知他的注意力放在哪裏。
    下界過了三途河道，采了些曼珠沙華托墨煙捎給孟女，我前往斐巒大人的住處，把澄顏大人送來的卷軸準備交還。
    落日殿的守門靈是個名叫小語的男孩子，白皙的臉蛋還未褪去嬰兒肥，肉嘟嘟的很是可愛。
    “斐巒大人歇息了麼？”看到往常來人往往的落日殿甚是冷清，我有些奇怪。
    小語奶聲奶氣的回答道：“斐巒大人吩咐了，非交還卷軸，其餘閑雜人等一律不見。”
    怎的定這破規矩。心裏這樣想著，卻沒有說出來，畢竟上位的事不是我一個小小的白無常可以隨意評論的。
    從前殿繞出徑直來到後殿。說起來落日殿也是九殿中最愛翻修的一個，所以無論是瓷器草木還是帳幔，都新的發亮。
    位於後殿斐巒大人的書房停了一下，我先敲了門施禮，才安靜的進入，不為別的，這會兒他一定又困倦的趴在書桌上了。
    斐巒大人和無常的關係很好，也不太避人，而我因為是陸生大人的手下加上澄顏大人的跑腿，所以和斐巒大人莫名的熟。
    有些無常說我很會巴結這些大人，九殿大人中有四殿的大人都對我很好，處處照顧我，可是我明白，我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除了被利用，也沒有什麼是能付出的。
    “銀殍你來了。”
    斐巒大人揉揉眼睛打個嗬欠，把卷軸小山推到一邊，清理出巴掌大的地，把澄顏大人的卷軸鋪開看了起來。
    我靜候在一旁，悄悄的看著斐巒大人。若是說九殿大人中最具有隱者風範的，當屬斐巒大人了，他的氣質很出色，襯得白皙的臉也別有蘊味。
    我們曾在私底下討論過，究竟怎樣的人可以配上斐巒大人，當時都選的是澄顏大人。可是這話被澄顏大人知道後，斐巒大人便出麵做了解釋，他以前誤入死魂殿被一個白無常所救，因此他一直留戀的是那個白無常。
    “銀殍，你怎麼在發呆？”斐巒大人的左手在我麵前晃了晃。
    “咦？……沒有啊。”我嚇了一跳，趕緊把注意力拉了回來。
    “今晚澄顏要在夢魘殿裏玩行酒令，我許你來給我們斟酒。”斐巒大人把卷軸隨意的扔在“小山”上，“反正你沒有任務，不是麼？”
    “嗯，銀殍謝過斐巒大人了。”
    斐巒大人笑笑：“別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