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當時的我明明已經奠定了死去的決心，可是男子的話再度把我拉回抉擇的邊界，選擇死亡，這比順從自身的命運還要殘酷，我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聽完他說的話，我隻記住了幾個字，成為吸血鬼，舍棄人類，生命延續。我不知道男子是以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在我的耳裏這些字眼猶如芒刺般戳著我的血肉，我從沒有想過這種事，卻要在生命即將枯竭的時候選擇自己的命運，是要活下去，還是要死去，是要變成行屍走肉，靠吸食人血為生的吸血鬼，還是最為一個人類接受自己的命運等到生命枯竭，遁入黃土。
    選擇往往都帶著幾絲殘酷和決絕，對於這個世界我並沒有太多的留戀，對於死亡我也不害怕，可是成為吸血鬼確實這條落寞的人生中突然出現的岔路口，那是條深邃，沒有盡頭的路，而我，一個人類，可以就這麼選擇走向那裏嗎。
    樓下傳來家人的聲音，歡聲笑語的談論今天酒宴的事情，父親爽朗的笑聲，母親溫柔的話語，哥哥有些孤傲的炫耀著，而姐姐笑的卻有幾分嫵媚的優雅，多麼一個和睦的家庭啊，而他卻永遠是個外人，無法融入進他們的生活中，隻能躲在自己的角落裏，描繪那個看似美麗，卻遙不可及的夢。我再次笑了，我覺得這次的笑帶著一種釋然的灑脫，我已經明白自己要如何選擇了，我笑著看著他，眼神沉浸而淡漠，嘴角卻往上揚起，無聲的笑，無聲的淚，對於這個世界我幻想了太多，已經再也沒有可以讓我拿來幻想的東西了，已經再也沒有了。
    男子心領神會的走到我身邊，緩緩的做到床邊，將我身體平躺在床鋪上，他靜靜地看著我的眼睛，似是想要在其中看到些許什麼，很快他移開視線，抬起手臂，將右手的食指伸入嘴中，輕輕一咬，食指出現一個紅點，帶著絲絲血液，男子淡然的將帶血的手指放在我的唇瓣上，緩緩的摸索著唇瓣的紋路，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一樣，莊嚴而肅穆。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發現他的眼睛原本是一種淡淡的藍色，卻突然變得很深，很深，深到和手指上的血一樣的紅，那是一種深不可測的紅色，讓我一時間移不開眼睛。我就這麼盯著他，甚至忽略身體那細微的變化，我在變冷，身體的溫度緩緩消失，我的眼神在改變，確切的說我的眼睛的顏色在改變，變得和他一樣紅，一樣的深不可測。
    他的手扶上我的咽喉部位，我覺得那兒有點火燒的疼，但疼痛很快就消失了，男子淡淡道：“開口說句話試試。”
    “呃……”我的聲音很沙啞，低的幾乎聽不到，但我確切的聽到了聲音，之後我又繼續說了一些詞，雖然有點虛，但已經可以說話了，看來我的身體正在逐漸恢複，隻是這種恢複已經不能和以前比了，我正在向著另一個世界演變，那個我完全陌生的世界。
    “很快就能恢複，但是既然你選擇變成吸血鬼，就不可以生活在這裏，你沒辦法抗拒陽光，甚至不知道如何進食，你可以收拾簡短的行李，天亮之前要離開這裏。”男子淡淡的說完，站起身走到窗台，風再次吹起，撩撥著窗簾，我看到他的側麵，眼神淡漠，毫無感情。突然他穿過頭道：“我在右側的十字路口等你。”說完消失在窗台邊，我完全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就這麼消失在夜晚的天空裏。
    我很快就覺得身體輕鬆很多，可以順暢的站起來，在衣櫥裏翻了兩套服飾，裝在箱子裏，看著滿牆的圖畫，我竟有一種感傷，但很快這種感情就被迷茫吹散。迷茫，我更多的是一種對於未來的迷茫，我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但我至少活了下來，盡管很陌生，但可以憑借這自己的信念過屬於自己的人生，對著房間說了聲再見，我輕手輕腳的走出家門，二樓右側的房間都關著燈，他們都睡了吧，以後他們可以更加自在的享受生活，不用去估計我，不用覺得我是累贅，反正有我沒我都是一樣。
    “這就是新的我啊。”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眼睛緩緩變成紅色，我已經可以自由操控顏色的變換，我感覺身體裏有一種未知的能量，那是以前我的不曾擁有的，我正在不斷變化，不斷適應，我的人生會發生怎樣的改變呢，我再度笑了，看著鏡中的自己的笑臉，我甚至有些迷醉的看著自己，原來我是這個模樣的。
    第二天早上，我獨自來到庭院，整個宅邸都被高大的灌木覆蓋，陽光無法穿透那些厚實的樹葉，所以這裏很黑，也很暗，隻有不遠出幾道光束，黃燦燦的很刺眼，我知道我不能接近它們，我已經不再允許待在陽光下，可是腳卻不受控製的走向那裏。就在我快要接近它的那一刻我想起在馬車上突然甩開我的手的他，我停下來，靜靜的看著光柱，靜靜地，我不該去嚐試，不該破壞規則，我需要是適應新的生活，新的環境，新的法則，丟棄人類的一切，這是我的選擇，在我生死關頭的重要選擇，我不該去破壞自己的決定，不該這樣。微微閉上眼，我轉身走向宅邸，我看到二樓的窗台旁，男子靜靜地站在那兒，他似乎站了很久，卻沒有阻止我。也許他已經不需要再阻止我了，他需要我自己明白，需要我深刻的知道，自己所在的這個環境，自己現在的身體所具有意義，我不是三歲的孩童，可以自己去理解問題，如果我不能適應，不能遵從的話，我仍舊會死去，但卻無法回到選擇的原點，無法作為人類死去，永遠也不可能了。
    男子和我的眼神對視了很久，他顫了顫眼皮轉身離開窗台，我依舊看著那兒，看了很久，我很想了解這個人，想知道他為什麼回來到我那裏，為什麼會讓我選擇，為什麼要帶我來到這裏，有太多的問題，我想他那天可以讀取我的想法，這次也一定可以，可是他卻什麼都不說，依舊淡漠的看著一切，他的眼神裏，除了淡漠，似乎還有點點寂寞，那是同樣寂寞的我太過了解的東西，我明白那種感覺，非常明白。
    男子很少出門，他總是一個人待在二樓，每當我看著二樓樓梯時，老者總是出現在我眼前，雖然他什麼都不說，但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不要有太多的好奇，不許接近那裏，這種無形的言語讓我對那個人和二樓的情景更加在意。人是好奇心旺盛的生物，即便我成為吸血鬼也一樣擺脫不了這種心情，所以當我帶著膽顫的心走上樓梯時，我感覺我的手在微微顫抖，那是一種興奮和緊張的結合體，在我的胸口盤旋。
    二樓的房間很暗，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沒有光亮的走道，就像是我無數次夢回的海洋，我貼著牆壁緩緩而行，感覺到不遠處有一個房間，房門打開著，我快步走進房門口，慢慢伸頭看著，裏麵空蕩蕩的隻有一把椅子和一個深色的棺木，棺木很長，上麵鑲著深紅色的邊，看起來很精致，也很古老，但同時也透著詭異的氣息。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這裏就可以了，別在接近了，但我的身體卻不做主的走進房間，房間的裏側有一扇窗戶，正對著大門，窗戶旁就是棺木，棺木旁是椅子。心想著這裏為什麼隻有這些的時候，棺木的蓋子輕微晃動著，慢慢向一側移動，男子仿若剛睡醒般伸了個懶腰，看很快注意到我，定定的看著我，卻什麼都沒有說。他走出棺木，坐在椅子上，姿勢很優雅，神情黯淡。我覺得我就像是整個房間唯一的外來物體，盡管如此我依舊沒有離開的想法，我們都靜靜地等著，等著對方開口，等著時間流逝。很快這一天就結束了，他依舊沒有說話，第二天我照常來到這裏，他仍然如此，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的景色，眼神淡然。第三天，第四天，一個月，我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就這麼看著他，讓我的心變得尤為平靜，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也跟著他看著窗外，棺木的縫隙下些許的光柱，偶爾鳥兒飛過，除了這些什麼都沒有。我覺得他的眼睛再看著什麼，或者看著這些在想著什麼，隻是我不理解，他腦中的想法。
    兩個月後，房間裏多了一把椅子，隻是離原來的椅子很遠，像是特意準備的，有了這把椅子，我仿佛也和這個房間融合在一起，我有時看著他，有時看著窗外，時間就這麼悄然而過，漸漸地我甚至喜歡上這種感覺，靜靜體會時間的流逝，靜靜享受每一天，但這並不代表我心中的疑問沒有了，於是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為什麼你要帶我來到這裏。”因為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我的聲音有些沙啞。我看著他的反應，他不回答，依舊看著窗外，我知道不會這麼容易就能得到他的解答，於是我每天都問，每天都是一個聲音後陷入無限的沉浸中，兩周、三周、一個月、兩個月，男子的眼神發生了些許變化，雖然隻是一瞬卻被我很快的捕捉到。我知道他很快就會回答我，不管那個理由是什麼，我都會很高興，因為這個人給我帶來了不一樣的溫暖，在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所沒有得到的溫暖，雖然需要一段時間，但很快，我會和他說上很多話，我會和他在這個寂靜的宅院裏慢慢的生活，一起品味時間帶來的孤寂與落寞，彼此感受著對方所給與的很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