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誰待我覆立乾坤  第六十章:天涯夕望路不還 五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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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冥界,三途河,紫白光傾下未央夜,籠罩盛放在彼岸的大片曼珠沙華,詭秘氣息纏繞著水線般的浮光,無聲無息穿進孤燈處,悠悠飄蕩在縱橫交錯的血道上,漫無目的,永無止盡的穿梭。
    鳳隱殿,金燈連盞,光線綿延,殿壁玄澤暗鍍,氣勢令人窒息,深宮靜若寒秋,唯有急促呼吸聲側窗而出。
    “夠了……”軟塌薄紗四麵垂下,鳳傾泠斜臥其上,青絲落肩,半掩疲憊清姿,她按住不斷給她輸送內力的雙手,輕輕搖頭,慕奈蘭緊蹙雙眉,周身戾氣迫人,煞得一旁的塵寒連一眼都不敢窺探。
    但她知,鳳傾泠重傷不愈,已然成疾。
    “本少倒不知,你能掀起此等滔天巨浪,若叫影碎詩發現當日魔界數丈血海有你一份大功,不知是否還能容你,說!墨狐狸在哪?!”路上得知塵寒被擒幽冥界,心思玲瓏的慕奈蘭便已將那百轉千回的過程猜了個通透,此刻又怎會瞧不出塵寒心底的算盤?
    “十一少此言差矣,魔界當日慘況,縱然有我因一己之私,身不由己被人利用之過,亦有鳳想兮作為同謀,錯,怎會是我一人之錯?”自知入了幽冥凶多吉少,為了活著出去,塵寒咬牙不鬆口:“我若坦白了,豈還有命?”
    “生在三界六道,眾生大苦大悲,戒去嗔癡,放下愛欲,方可尋得自在,此為佛道,不為我道,我在軟紅三千丈,既執於人生之樂,則不懼業火根焚,身不由己,無心之過,皆不過怯懦之說,你我彼此無需推脫,此間也並無任何同情施舍,你要死咬扶挽音的下落,等同自斷後路!”提起當日魔界慘況,言水宮之死曆曆在目,曾經那樣真切的一個人,轉眼散如煙雲,而這罪由,就是所謂一己之私,她與塵寒的一己之私,鳳傾泠心中猛然抽痛,一字一句如挖心血,緊緊盯著塵寒眼睛裏的那個自己,“一女不侍二夫,一仆不忠二主,為侍為仆,你皆非良擇,妖界落魄至此雖非你一手造成,卻也脫不了幹係,如此一己之私,究竟是私愛?還是私仇?”
    “得你如此,何嚐不是影碎詩之難。”
    得我如此,何嚐不是……
    “鳳想兮!”塵寒啞聲低斥,像是細心維持在心口的屏障被打破,堆積到膨脹的痛霎時席卷全身,她用日複日一日枯幹的雙手拽緊了衣袖,竭力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鳳傾泠一瞬不瞬的看著她,機械般道:“這世間,有與你一模一樣之人,卻擁有與你截然相反的結局,她的付出令她在那個男人心裏留有一席之地,縱然不愛,亦無法割舍,而你,可知有朝一日將因自己今時今日的所作所為與他走上絕路?浮七生所說的千年恩情一朝散,怕是離你不遠了。”
    她口中所指何人,慕奈蘭知,塵寒亦懂,最後一句話猶如生死令,否認了她的千年忠誠,判定她的結局,可她卻連一句反駁都沒有資格,這一刻,累積了千年的淚水,徘徊在眼眶哆哆嗦嗦模糊了視線。
    我千年隱忍,縱為妖物,亦是血肉之心,你叫我如何逃的過情劫,放的下他?既然他心有所屬,為何要在我眼前月華洗朱顏,讓我為他頭破血流,麵目全非?而今我淪落至此,築下大錯,將自己推向萬丈深淵,又有何人憐憫我?救救我?
    隨寒為愛不畏磨苦,我就是罪該萬死?!同為妖物同為情,為何我便這般不容於世?
    回首短短一年的艱苦曆程,仿佛走過了百載光陰,那些被時光烙印在來時路上的身影,隻有她孤孤單單跌跌撞撞的腳印。
    “青泓境主已破封,浮七生已複活,為複仇而來,此時與亂花莊主及若成風幻成雨一行人已到青泓境,你拚命相互之人,命在旦夕。”望著她眼底被水汽朦朧氤氳了的自己,鳳傾泠似覺不夠,往她心裏深深紮了一刀,塵寒猛然抬頭,排山倒海的畏懼好比一雙無形大掌,扼住了她的喉嚨,“墨雲瑕破封了?!”
    “嗯?”聽這語氣,她早就知道墨雲瑕是青泓境主?慕奈蘭挑眉,塵寒來不及掩藏情緒,滿腦子都是商無憑一行人去了青泓境,慌的自言自語:“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的……墨若時當日如此反常……”
    “墨若時是誰?”慕奈蘭起身,敏銳的直覺不容他忽略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這麼看來,恐怕當所有人都在找扶挽音時,青泓境發生過匪夷所思之事。
    她抿唇不語,慕奈蘭步步逼近,頎長身姿籠罩在她麵前,仿若一道永無光亮的陰影,塵寒不住後退撞在桌子上,聽那透著陰毒的妖嬈聲線絲絲縷縷繚繞耳畔,仿佛懸在頭頂隨時準備落下的刀,“若非鳳娘子有心饒你一命,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有命站在這浪費本少的時間?要從你嘴裏挖出消息對本少而言不費吹灰之力,識相點,本少耐心有限。”
    塵寒聞言撐在桌沿上的手一抖,險些滑倒,慕奈蘭像拎廢物一般拎住她的衣領,暗施的手勁很快就令她不得不從實招供,“墨若時是墨雲瑕的雙生姐妹,被墨雲瑕親自囚在青泓境冰域五千年,我隻知道這些。”
    墨雲瑕的雙生姐妹?黝黑的雙瞳驟然一縮,慕奈蘭若有所思摩挲起自己的下顎,似是在掂量她話中真假,鳳傾泠則立即想起了清風錯送來的那幅畫,畫上的白衣女子眉眼勾著淡淡的疏離,神情氣韻確實與墨雲瑕有所不同,想必那個就是墨若時?
    眼下她並無閑心關注其餘,於她而言,沒有什麼比扶挽音的下落來的更迫切,“告訴我扶挽音在哪,馬上讓你離開幽冥界,你若再猶豫片刻,隻怕青泓境人去樓空了。”
    她有應當屬於她的結果,而我,鳳傾泠,也終將等來自己的下場。
    得知扶挽音的下落後,身體疲憊到極限的鳳傾泠沉沉昏去,慕奈蘭獨自一人去天界,卻發現天界被封了,任何外來人即使是他,也無法踏進一步,擁有這種能力的除了當年的陌意桑與幽冥之子,就隻剩下千白山那個藍衣人,可見扶挽音當真去過天界。
    他們兩人究竟達成了哪種共識?為何天界會在扶挽音出現後被封的如此徹底?
    “慕隱。”
    沉靜的殿中響起一道清冷入骨的聲音,如水擊玉器般繞著空蕩的梁上散開,綿延向每個幽暗角落,多日潛伏魔界的淚朱砂踏入幽冥殿,赤紅色的薄紗長長拖在玄光遊走的琉璃磚上,沒有打破半分幽冥亙古的死寂,她向著高坐主位的慕奈蘭折下腰,帶回來的消息無疑是火上澆油。
    “兩個時辰前,魔君出關潛入亂花山莊,並無收獲,屬下發現,魔君傷勢痊愈了。”
    “砰!”
    紫袖似疾風般掃過,瓷杯應聲碎裂,散了滿地黑紋涅白釉,交映著玄色琉璃之光,散奪出刹那間的流彩四溢,犀利的讓人睜不開眼。
    長劫藏著亂花七大弟子的七魄,商無憑不可能將它放在亂花山莊,藍夜找不到也情有可原,但傷勢痊愈是怎麼回事?!慕奈蘭滿眼難以置信,藍夜初破封時遭扶挽音算計,與影碎詩兩敗俱傷,而後又被他騙去千白山丟了萬年修為,短短數日內怎麼可能痊愈?莫不是千白山那人搞的鬼?
    當日在引洛穀,那人意外插手,放走了影碎詩,他便已察覺出異樣,若非連日來沉心於扶挽音留下的殘局,他也不至於被今日接二連三的突然打至措手不及!
    “是本少疏忽了。”慕奈蘭容色陰晴不定,如殿中九枝擎燭的映光忽明忽滅,深藏雙眸間的計較愈發深不可測,與即將到來的又一個深遠的夜一般,注定不將風平浪靜。
    夜,潑散在三界六道的血腥漂泊彌漫,滾滾淌過無數幽魂盤踞不散的地點,淒怨的歎息似磷火,在無邊無盡的夜空下肆意叫囂,凶狠燃燒。
    夜,繁華人間沉入眠,冬雨伴著雷電,劈裂半邊天,降落每一座鼎立在風雨中的巍峨青山,無聲呐喊著那些曾來往過此間的身影,無聲征討著時間的無情,回憶的嘶鳴。
    慕奈蘭靠在鳳傾泠床頭,喂她喝下在旁溫好的藥,淚朱砂捧著一幅畫推門進來,不等開口主動道:“慕隱,朱砂隱跟隨塵寒去青泓境時,影碎詩已被帶走,之後,她去了陰陽城。”
    放她離開幽冥界時,慕奈蘭便已料準她接下來的每一步,道:“明日她們便會上亂花山莊以扶挽音的消息交還影碎詩,屆時商無憑必然親自前往天界,吃了閉門羹,就知道該拿什麼來求本少了。”
    “即使他願以長劫相交換,你又要拿什麼應允?天界被封,我們依然見不到扶挽音。”知道天界被封後,鳳傾泠眼裏爬滿了紅血色,慕奈蘭心疼地撫著她散在枕邊的烏發,道:“等墨狐狸想讓本少知道他在哪,本少自然就進的去天界。”
    “此話怎講?”鳳傾泠立即撐起半邊身子,眼睛發亮的望著他,慕奈蘭垂眸避開視線:“魔界戰亂當日,墨狐狸曾設法引本少去天界,足以證明他知道千白山有那麼一個人,而清楚那人能力的隻有本少一人,天界被封,防的可不正是本少?”隻是不知那人多次插手,究竟意欲何為?
    除了藍夜,至今也隻有清風錯和慕奈蘭走過無欲殿,如果清風錯認識那個人,扶挽音必然不會去找他,由此可見,那人被囚千白山無數歲月,認識的隻有慕奈蘭一個人,那麼理所當然,天界被封,防的也確實是慕奈蘭,鳳傾泠沒想到這次阻攔他們的會是扶挽音本人,一時憂喜參半,她的所有情緒變化慕奈蘭全部看在眼裏,低頭無聲一笑,將目光落在淚朱砂手中的畫上,“展開。”
    畫卷在淚朱砂手裏緩緩展開,身穿白衣,腹穿權杖的女子吸引了慕奈蘭的注意,他起身繞著畫卷走了一圈,眼中疑慮更甚,心底卻已信了塵寒,若非真有那麼一個人,商無憑送來的這幅畫和塵寒又怎會不約而同?在沙漠中,鳳傾泠曾說過商無憑與習寒弋想憑此一幅畫扭轉乾坤,不難猜測,這畫必然是習寒弋所作,否則鳳傾泠怎會被引出幽冥界?
    一個遠居三界六道之外的女人,眼睛是怎麼看到青泓境冰域裏的墨若時的?若是看不到,又如何畫的出來?
    疏雨未歇,難見春意,落葉成海,殘枝如林,沾了嚴寒冷雨,已然一蹶不起,堆積在被雨衝刷過的青石長階上,壓住了陰雲天罕見的泛泛清光。
    次日的人間,萎靡而蕭索,一如赴往玉茫山的砂袖與塵寒,一如獨自背向正道,踏入幽冥境內的浮七生。
    仙氣在鳳隱殿大肆侵占,所過處,桃夭清極,戾氣盡除,雲煙彙縷,如翻雲浪,浮七生烏發盡散,素衣委地,覆著薄紗的容顏似潑了霧的煙雨丹青,冷意淡淡,然,風物難藏,唯獨那雙勝過一空銀漢之目,不見清洌,殺意凜然。
    “你知道他人在哪?”
    她單刀直入,態度惡劣,慕奈蘭也未惺惺作態招呼她喝茶,斜靠在床邊兩手抱胸,不答反道:“第一次,影碎詩被墨狐狸囚在殘音樓,去掉了半條老命,如非砂袖在修劍道奪得元嬰,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哪想這顆元嬰竟是墨狐狸有意施舍,這不,才有了第二次妖界的徹底敗亡,堂堂妖皇,成了他人手中一把殺人凶器,和魔君來了個兩敗俱傷,你是沒看到當日玉石俱焚的場景,魔界血海數丈,言水宮慘死當日,索細宮瘋魔成癡,而他坐山觀虎鬥,在那一日將魔界與妖界一網打盡,不費一兵一卒,坐收漁翁之利。”
    “你可知一而再的一敗塗地是何感受?你可知一覺醒來千秋霸業毀於一瞬是哪種滋味?還記得天界覆滅時,你墜落人間靠的是什麼才活下來?”
    浮七生不敢回答,不敢表露一絲畏懼,腦海卻控製不住回想起昨日影碎詩瘋狂的模樣,他幾乎傷的體無完膚,毫無反抗能力,他敞開自己的胸膛,露出被剔去了血肉的左掌,一道道細數那些自我殘害的傷疤,若非恨到極致,怎會連疼痛都麻木了?可想而知,如果沒有長劫牽製著彼此的生命,扶挽音必死無疑。
    “恨,你有多恨令天界敗亡,令陌意桑死去的他們,影碎詩和藍夜就有多恨墨狐狸。”慕奈蘭唇角帶著張揚笑意,藏在紫發下的桃花眼微微一挑,流轉的華光仿若迎風而生的星火,在那方寸之地灼灼燃燒,浮七生的警戒下意識達到了最高點,仿佛緊繃著的弦,“你想怎麼樣?”
    “本少什麼時候拿到長劫,你就什麼時候見到墨狐狸,還有,本少從不與無用之人為伍。”慕奈蘭眉梢上揚,聲音徒然一沉,眼中現出本該有的冷厲。
    言下之意,她若幫不了他,於他便不過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廢人!想要見扶挽音,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浮七生忍下脾性,甩袖踏出鳳隱殿,雪白筆直的身影在妖嬈的曼珠沙華道上疾行如風,惹起一陣粉魅紛飛,似輕波逐灩。
    “她知道長劫的下落。”鳳傾泠道,明明疲憊的睜不開眼,卻強撐意識不肯讓身體休息,慕奈蘭看著她,心口的鈍痛一陣強過一陣,輕聲笑了笑,道:“這不奇怪,她應當不止知道長劫的下落,若成風幻成雨以及商無憑的來曆,包括你師傅是何方神聖,她或許都清楚。”
    連習寒弋的身份也知道嗎?鳳傾泠沉默不語,十八年朝夕相處,她原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師傅,哪想卻是自作多情,這一樁樁環環相扣的迷局與水下行宮的幽冥之子都證明了師傅的非比尋常,以及她的無知愚昧!
    想起幽冥之子,鳳傾泠的心愈發不安,那個強大到足以毀天滅地的男人有朝一日若是醒來,這天地……又將是一番何等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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