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遠來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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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仰天抬手推開半掩的竹門,隻見室內陳設再簡單不過。一方書桌,一把竹椅,還有一張矮榻。
許是方才推門時一陣風來得太急,卷落了書案上的幾張藤紙,散了一地。君仰天一一拾起,前幾張紙都是空白,唯有最後一張留有一行素淨的墨跡。
“但得兩心相照,無燈無月無妨。”字意靜美,全無先前錐心般的尖刻。
兩心?......誰的心?
脆弱的紙張在君仰天手中皺得幾不能看,全身的血液衝撞著心髒,他生生抑住撕毀一切的衝動,重又將藤紙壓回桌麵,用手的力量和熱度靜靜將其撫平,小心翼翼,如同撫平歲月殘忍的褶皺。
君仰天回身掀開碧蘿紗製的門簾,進入了同樣簡樸的臥房。桌椅櫃床,一目了然。唯一醒目的就是牆上懸著的一排樂器,簫箏笛琴,皆是難得上品。
此時,從洞開著的門中正可以看見後院嫋嫋升起的炊煙。
她,在親手做飯?
君仰天忍不住走進後院,隻見茅草頂棚下設著石磚起的灶台,隱有菜粥的清香從鍋蓋邊縫兒溢出,想來她出來之前是起了鍋的。
蕭垂露傾身撥弄灶膛裏的柴火,專注中又透著幾分散淡。
他就這麼靜靜地在她身後望著,初初心中的疑慮也被那蒸騰而上的熱氣衝散衝淡,忽然覺得這一刻,上天真是萬分眷顧,時光真是意外美好,他竟然錯覺地以為自己當是一個遲歸的丈夫,疲倦而幸福地等待妻子親手煮的那一碗貼心暖人的清粥。
妻子?丈夫?多麼遙遠而奢華的字眼,不該想,不能想。
他緩步上前,一臂之隔,與她並立,原想問她可好,垂露正好掀起木製的鍋蓋,頓時滿鍋的熱氣蒸騰而出,正阻在兩人之間,視線迷蒙,明明人在眼前,又仿若今日初見她時那般,鏡花水月,看不真切。
原本將要出口的言語又被吞沒回去,他靜靜看著水霧淡去,隻說道:“你的粥,挺香。”
“你不來,更香。”
他縱使早準備聽她冷語,話到耳邊,猶是一愣,半晌才慢慢抬出一句:“垂露,遠來是客。”
遠來是客。
記憶厚重布塵的大門就這麼被簡單四字狠狠撞開,心動,往往隻是一瞬。
四年前,她私闖玄坤皇宮意外被內廷的玄衣鐵衛堵截於宣賢殿前,便是這般意態閑閑地扯下麵巾,隔著重重鐵衛對疾步而來的他喊話道:“陛下,遠來是客。相信陛下定不會慢待我這位不遠千裏、慕名而來的遠客!”
從此,這名遠客便一步步逼近,嵌進了他的心裏,再沒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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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是讓人軟弱的毒藥,你不能把它留給自己,最好把它送還給敵人。
好在,時間又是使人堅強的靈丹,無論當初有多少洶湧澎湃,它最後都能讓一切安瀾如鏡,將那曾經萬千根支深埋,隻是不知物換星移,滄海桑田,會不會春風一度,發芽複蘇?
她不知怎麼憶起了玲瓏醉後的笑語,“別再想到回憶裏拔除愛情,埋得深了,早已根深蒂固!”想來當時她該是悲慟的,可娓娓道來時又偏是笑著的。
她自問誌比心堅,也有那麼一刻的動搖和一霎的畏縮。
一聲不知什麼鳥兒的幽啼驚回了兩人的思緒,垂露隻是靜默不語。
兩個曾可比肩的天下最有權柄的人就這麼無言地盯著一鍋將熟未熟的菜粥發愣,仿佛那是暗藏無限玄機的軍事輿圖,需要動用畢生的智慧去深究研判。
粥已到了火候,垂露熄了灶膛的火,自己盛了一碗,便徑直往屋裏去了,君仰天原也不指望她有什麼待客之道,厚著臉皮自盛一碗也便是了,隻是他利目四下一掃才發現問題的嚴重性……灶櫥裏再沒有第二隻碗……
櫥內的器具倒全是木製的,幾個淺沿的碟,一個足可盛下大半鍋粥的湯盆,當然,第二雙筷子、第二個湯匙就更別提了……
君仰天隻得轉身向屋內喊話:“垂露,屋裏可還有碗?”
隻聽屋裏的人冷冷答道:“一個人吃飯,為何要備一雙碗?要喝,用盆!”
得了這答案,君仰天忍住苦笑,嘀咕了一句:“這麼窮酸!”下一瞬,他眼神竟被點亮,“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唇齒優雅地啟合,輕輕重複著這個答案,仿佛念出世上最最雋永盡致的辭賦,再忍不住笑了出來,笑意中已是半分苦味也無,一臉的如沐春風,好不得意。
似是剛剛那一語,歎盡了胸臆中所有濁氣。
高貴的皇帝陛下就這麼盛了滿滿一湯盆粥,滿麵春風地端著那醜陋無比的“巨碗”,足下生風地往屋裏去了。
其實,他並不喜歡重逢,似乎本該結束的事又要重新開始。可是,他卻喜……在意她……所以,他隻能去想,怎樣讓本該結束的事好好地重新開始?
垂露,我且看著,你還能怎麼慢待我這位不速而來的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