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竹岐幽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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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深深,涼風瑟瑟,此處幽穀仿若處子,靜得溫婉柔美。
忽而遠處林中一陣騷動,樹影婆娑間躥出一隻驚慌的成年野鹿,速度奇快,如同離弦之箭一頭紮入那幽深穀口。
此時林中馬蹄大作,大隊人馬奔湧而來,轉瞬便到穀口。為首一人猛地一拉韁繩,駿馬人立而起,長嘶一聲,便已刹住。身後眾人隨之急急勒馬,顯然皆是善於騎射之人,一片嘶鳴騰躍,未見一人驚慌落馬。這批人皆是背弓荷箭,一看便知是一路追獵那野鹿而來。
陽光移至頭頂,幾近正午,穀口的空地上一眾人等皆注目於前方石壁。光線洋洋灑下投射其上,竟現出一些人工篆刻的字來。
“竹杖芒鞋行彼路,金戈鐵馬斷此行。”字跡灑然不拘,一派狷介狂放。
“想不到這竹岐山穀底竟還隱著世外高人!”男子低沉中聽的聲音傳來,言辭淡淡,未見驚異。深邃的眼神終於離了那石壁,望著身旁驅馬向前的紅衣女子淺淺一笑。他笑的姿態溫柔靜雅,仿佛怕破壞了空氣中的凝凝幽意,隻是他的笑意讓人看來卻沒有半分溫柔,沉甸甸的,硬是讓正午陽光的暖意也冷下去幾分,讓流動的微風也滯了片刻。“還差了個橫批,愛妃可要為他補上?”
女子一聲冷哼,道:“橫批?不就是讓人‘通通滾蛋’嗎?這人好霸道,寫和未寫又有甚麼區別?”女子略帶薄怒的聲色依舊十分悅耳,“什麼世外高人,故弄玄虛,看我不端了他的老巢!”一聲輕喝,即駕馬縱入穀口。
“走!”為首男子揚聲下命,一眾人等緊隨其後,如旋風般卷入穀內,隻留穀口處一片草屑紛飛,塵土漫漫。
此穀奇深,一路行來古樹參天,遮陽蔽日,幽森靜謐,難辨天色,即便此刻正午時分也感受不到一絲熱意,原本熾烈的陽光被繁茂的樹葉枝杈切割成斑駁的光影。
這一路上顯然不常有人走動,並沒有因為有人居住而踏出半條小徑。此處林密,再不能縱馬馳騁,大家隻好駕著馬慢慢踱步向前。
緩行片刻,依稀聽聞水流之聲。為首男子帶著眾人循聲而去,前方密林不繼,陽光透下,一片豁然。
隻見柳暗花明處,大大小小數個瀑布高高低低地掛著,雖無飛湍流瀑的雄壯,卻有錯落有致的別致。承接瀑布的是一個不深不淺的石潭,不知是否是潭水清潤,漫上岸來滋潤了土壤,潭邊一株株奇異的豔紅花朵傲然而立,長成一片爛漫花海,蔓延至那嶙峋的山壁。每朵花的花瓣都是絲絲縷縷,曲繞繾綣,仿佛紅羅帳下女子勾人的纖指,攝人心魄。
先前怒馬而來端人老巢的美麗女子此刻已是駐馬潭邊,醉入了這一片憂悒而絕美的妖紅之中,早已忘了初衷。
鮮衣怒馬,碧潭妖花,此情此景可入畫。
隻是銀弓鐵馬,大隊已至,終是驚破了這優美畫卷,驚醒了畫中美人,也驚回了美人要端人老窩的“壯誌雄心”。美人回首,朝那為首男子粲然一笑,然後又是銀牙輕咬道:“這麼好的景致怎麼好讓那霸道的人一人獨占?走,快去尋那賊子老巢,讓他挪窩!”
一眾下屬都滴了滴冷汗,心裏暗想:不知誰比誰更霸道?不免為一下子和"世外高人"作天淵之別淪為"賊子"之伍的穀中那位再捏把冷汗,接著又為自己竟然非議主子而生出愧疚,在心裏猛甩了自己倆嘴巴子,然後不自覺地挺了挺腰,一本正經的坐直身子,好顯得自己沒有半分心虛。
女子說完立刻行動起來,轉向山壁側後方,似乎堅信那“賊子”一定住在這山壁石窟之中。
“愛妃,你往那裏去尋恐怕這輩子也別想端掉人家老巢了!”那男子輕笑道。
“這裏風景如畫,讓人恨不得時刻浸淫其中,自然是住得越近越好,不對嗎?”女子疑惑的聲音傳來。
“此處水流雖不湍急,但瀑布瀉入石潭的水聲也著實不小,倘若當真穴居在這山體之中,那位高人恐怕早就被失眠折磨死了。他是隱居,可不是自裁?”男子篤定地笑道,墨玉般深黑的眼眸裏散發著自信和霸氣的光芒。
這時他身側一皮膚黝黑,身材威武的中年男子持韁近前,道:“看來陛下心中已有答案?”
“下遊彼岸。”
“彼岸?”男子環顧四周,笑道:“對麵可都是峭壁懸崖,莫非這高人是隻專愛攀爬的猴精不成?”
“不信?賭你座下的‘疾風’如何?”說話間,轉首望向身側男子,在他戲謔而厚沉的笑意中,對麵那張本就黝黑的臉生生地又黑下去幾分。
“陛下有‘殘雷’這般萬裏挑一的神駒,哪還看得上我這黑不溜秋傻不拉幾的‘疾風’啊......”話還未說完,胯下黑色駿馬似是聽明白了主人正說著自己的壞話,已是打著響鼻,蹽起蹶子,極不安分地“抗議”起來。那男子也不管它,趕緊接口道:“陛下您瞧,又是牛脾氣又是野性子,養著它就像娶了個母老虎,還得哄著供著,也就臣這麼個老實人能忍它?”
“哦?至誠的意思是……”一個短暫的拖音,那名喚至誠的男子已經伸長脖子,急待後話。
“……朕不老實?”青年男子眉頭蹙起,一副極為不滿的樣子。
“陛下您當然……老實,臣的意思是‘疾風’又蠢又笨,並不是什麼良駒,臣還是敝帚自珍的好,敝帚自珍的好!”
“那就是說朕眼拙?”戲謔笑語不減,某人滴汗更甚。
至誠再也忍不住,動作誇張地跳下馬來,瞪大眼睛仔細盯著已然平靜下來用鼻孔鄙視著自己並優雅地蹭著草皮作幸災樂禍狀的愛駒“疾風”,忽然發出一聲極為響亮而做作的驚歎。
“啊呀,天哪!”馬兒也被自己的主人一驚,不敢再“搔首弄姿”。
隻見至誠滿眼崇拜地朝著青年男子抱拳一揖,歎道:“陛下果真慧眼,臣養‘疾風’這麼些年,竟不知養了個寶!心想不過是個蠢笨的畜生,從未正眼瞧過,如今這一看不得了,真真是膘肥身健,體形勻稱,鬃毛整齊,四肢堅韌有力,牙口也好,屁股又圓……它的好真是一言難盡哪,如今得陛下慧眼識神駒,還大方地告訴了臣這個懷璧不知的糊塗人,世上再沒有比陛下更老實更眼明的人了!”
隨駕的不是當朝武將就是皇家近侍,彼此間也都熟悉,此刻都不敢置信地看著這當朝一品上將軍,號稱“黑麵羅刹”的武至誠武大人此副諂媚模樣,這般小人嘴臉,先前還為他開罪了加膝墜淵、愛憎無定的君上所生出的擔憂之意這時全部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安慰自己受了驚的小心肝,再把以往自己對這位悍勇戰將恨不能噴湧而出的滔滔敬意默默地吞回肚裏悄悄地消化幹淨。隻是恐怕這“化敬意為唾沫”需要極高的功力,非高手不好模仿,在場的就生生噎住了好幾個。
當然,場中不乏個中高手,此時“高手”正笑眯眯地盯著扭捏做作的某羅刹,抬手虛扶,談笑晏晏:“至誠今日總算開了天眼,識得朕的為人,朕要怎麼賞你呢……朕總在想再怎麼威武形單影隻的也總是可憐,回宮了朕就擬旨賜婚如何?”
“陛下!”某羅刹果真急了,竟輕喝出聲,黑臉都透出了微紅。
武至誠是追隨皇帝的“老人”了,前麵的為難他自然知道不過是玩笑,而如今“擬旨”都出來了,他自知這必不是陛下會放到眾人麵前嬉鬧的事兒,想來是認了真了,想著自己答應亡妻“三年不續弦”的誓言猶在耳畔,如今鬧到這步田地,忠貞難兩全,可如何是好?
武將和近侍們今天也是“熱情高漲”,浮想聯翩,腦子裏飛速地閃過京城待字閨中的貴族小姐們的資料,猜想著誰下半輩子將麵對這“黑麵羅刹”?當然以武將們為數不多的腦細胞一般是想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的,隻覺得這個也嬌那個也媚,都好,都好。所以,便隻能豎起耳朵聽腦子好使的那位公布結果。
上頭那位不以自己的小小勝利而喜,也不以愛將的大大絕望而悲,正襟危坐,語調平平:“朕賜禦駕神駒‘殘雷’和上將軍家‘母虎’疾風於四月初八大婚,欽此!怎樣,將軍可滿意?“
隨行眾人連連受驚,心中長噓不已:真是反常年年有,今天特別多!
一幹人還沉浸在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為馬賜婚的曠世聖旨中不能自拔,始作俑者已是一身舒鬆,滿臉愜意,輕夾馬腹,下命道:“走吧!順流而下,必有所獲。”
於是乎,長情貞烈的某上將軍望著那墨發飛揚,衣袂瀟灑的西行背影傻愣了半晌,長舒了一口濁氣,真是伴君如伴虎,咱為臣的隻有側身西望長谘嗟的份!
與此同時,強烈區別於其霜打茄子倍兒蔫的主子,某新晉皇親國戚原長情貞烈羅刹將軍座駕現禦封“母虎”領旨一躍成為皇帝禦馬的“準新娘”的“疾風”同誌,打起了全無先前幽怨之氣而是滿腔歡喜的響鼻,撒開四蹄,以小人得勢的雀躍姿態撇下舊主,歡騰殷勤地伺候未來“公婆”去了。當然此刻某塊路邊以手撫膺坐長歎的黑炭頭兒已全然不在它的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