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夜 上部  (序)江舟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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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謐柔然的月光照射在了江畔,淡然的水波裏倒映出了一片粼粼如冼,似是一片霜染的涼意,又似一縷朦朧的銀紗籠罩在了姑蘇城上。深夜已是如許時分,江上的客船已多是泊了岸消了聲息,唯有一絲微弱的燈火,隔著江船上的薄紙窗,隱隱約約閃亮著,在這一片月涼如水的暗夜裏,挑亮了一絲絲異樣的顏色。
    窗外細碎的聲音,仿佛風吹樹葉的沙沙,又好似蜻蜓點水的寥寥,卻沒有逃過客船裏的一雙耳朵,謹慎的眼神瞥了瞥隔著一層窗紗的另一邊,屏住的呼吸聲,落入沉寂的四周如死一般的寂靜。
    “公子,你還不休息啊?”
    一陣蒼老的聲音響起,年邁的船家自睡夢裏醒了個神,轉過頭去,卻見方才挑燈夜讀的船客,此時竟還未入睡。
    入耳的聲音,那位公子似是如夢初醒,原本望向窗外無端的眼底映現出了從空白到模糊,再到清晰的畫麵,船家有些茫然地看著他的眼神,如案前燭火一般顫抖般地飄忽不定,那人怔怔地放下了手中的書,看了看四周,卻見的確實除了那案前燭火和隔著窗紗天空裏的稀微月光,就再隻有無邊際的黑暗。
    “船家,此刻已幾時了?”
    船家向窗外看了看,然後向客人言道:
    “至少已入三更了。公子啊,你還是快快睡吧!”
    “老人家不必操心我了。”
    素衣公子隨即吹滅了蠟燭,一片忽如其來的黑暗籠罩了兩個人僅有的視線,短暫的黑暗過後,一點點稀鬆的銀白漸漸地明朗了起來,月光穿過薄紙的窗紗透射了進來,小小的船倉裏洋溢了一片夢幻般的空蒙。
    “船家,休息吧!”
    他輕輕低言道,然而他自己卻沒有躺下,而是掀開了船帳,走向了船頭。
    船家輕輕歎了口氣,閉目躺下了。
    蘇靜站在船頭,任夜風帶著透凝的薄露靜靜拂過衣袖長發,些微濕意的觸感從臉龐上傳來,露水沾惹了他的發梢,凝結成一粒粒細微而透明的純淨,然後靜靜順著臉龐安詳地滑落。
    寥寥的痕跡無聲無息,仿佛淚水滑過的痕跡——
    月華的銀輝安靜地灑落,江上的水流潺潺流淌在身側瀟灑而過,彷若時光的步履,深夜的風帶來了些許涼意吻過了寂靜注視月空的麵頰,抬起頭的天空,廣闊而遼遠的邊際仿佛要把思緒帶進了另一個時空,蘇靜站在那裏仰望著月空,仿佛陷入了沉思。
    又一陣細碎輕微的聲響地傳了過來,雖然沒有在看周圍,蘇靜卻是在凝神等待著周圍再度的變化,心中明白,今夜將是不平靜的一夜。少時,蘇靜足梢輕點船沿,自橫江上空淩越而過,踩萍點水朝江岸邊飛渡而去,無聲無息,就連船裏的方才睡下的搖船人也毫無察覺。
    一上岸,他立刻就發現了自己的處境。
    十數個黑衣人形似鬼魅,借著暗夜的黑茫將他團團包圍,依稀模糊的月色下,幾道與黑夜同樣顏色的身影在他身邊幾無聲息的跳上跳下,顏色隱沒在黑夜的黯幕裏忽隱忽現,時而微微銀色的寒光,是劍鋒在月光反射下照入他的眼底。
    蘇靜身未動,銳利的眼神淡淡掃過了周圍,然後微微一閉,麵無表情等待著,嚅動的嘴唇泛著冷冷的笑意如深夜裏刺骨的寒風,隻可惜黑衣人看不見。
    [鬼祭壇麼?]
    就在一朵黑雲遮掩過天際,天地間唯一的光芒瞬間凝滯的時候,早已明辨了對方所在位置的黑衣人集體動作了,十來道劍的光芒隨著黑暗的遮蓋,同時發出了死亡的寒光。
    生與死,不過一線之隔。
    黑雲疾行飛去,月光再度灑向大地,隨著幾道悶哼的聲音埋隱在了黑暗的盡頭,蘇靜慢慢還劍入鞘,長發衣袂隨風飄飛,微微閉著的眼睛緩緩地睜開。血的腥味瞬間彌漫了空氣,黑衣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血色遍布了周圍的泥土,月光下的蘇靜手卻隻是握著劍鞘,表情卻十分地安詳,隨風翻飛起的衣袖與長發,魅似修羅卻未沾染半點的塵埃血跡。
    劍未出鞘,劍氣之淩厲已是瞬間奪魂攝魄。
    就在此刻,一聲細微的呼吸聲傳入了他的耳朵,與此同時他瞥見了江岸邊又一道黑影飛快地掠過了眼簾,然而就在離他最近的那一刻,黑影仿佛凝固地望了他半晌,而後又加快了步伐,轉瞬就消失在了黑夜的深黯之中。
    內心裏無名的失措如江潮湧動著,蘇靜注視著黑影離開的方向片刻,一聲幾乎不可聞的輕歎飄蕩在了夜空之中,蘇靜猶豫了半晌,提起了腳步朝黑影前往的方向快步追了去。
    一前一後追逐著的兩道影子在場景由江岸轉變為密林的時刻停住了,蘇靜望著眼前的人,周圍挺拔的林木已然遮掩了薄如虛空的月光,班駁如梭的樹影下模糊不清的視線裏,那背過身去負手而立的人,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
    [你終於來了。]
    對方開了口,聲音很低,卻是有聲的擲地,自風中傳進了耳中卻令聽者無端莫名地一痛,
    風,忽然停止了,如死一般的沉寂瞬間降落在了兩人的周圍。
    [你為何會在此?]
    [我在不在此,需要你的同意嗎?]
    [鬼祭壇殺手已經出動,這裏太過危險——]
    [那與我無關——]
    [這……]
    [既然來了,那麼了斷之日,自是不會遠了。]
    [唉——]
    沉重的歎息,似是證明了心下百般的無奈呐喊。
    六載的光陰已逝,仍然是放不下過去的種種嗎?
    [難道,你我之間,非得如此才能罷休嗎?]
    [哈!你說呢?]
    仿佛是自嘲般輕笑,黑影佇立的身軀不經意地顫抖了一陣。
    如果真的可以選擇,這又何嚐不是他所最不願意麵對的局麵?
    [二弟……]
    [住口!]
    突然提高的聲音,從所未有的激烈反應怔住了蘇靜無言的衝動。
    激烈過後,如死一般的寂靜環繞著兩個人,稀微的銀光班駁了林木參差交錯的疏影,眼前人的身形就仿佛月照殘影般明滅不定,無情的沉默裏,失卻的言語,隻留下了風吹拂過樹葉蟋蟋聲。
    [你我之間,已不存在任何的牽連,這個稱呼,你收起吧!]
    良久的肅寂,黑影先開了口。
    模糊了記憶與時光的過往,蘇靜總是不明白,為何他們之間,就隻剩下了……如此的陌生。
    短暫的停滯,光陰仿佛凝固在了那一瞬,從頭到尾不曾相對的兩人,此刻卻有一種無情翻湧而上,讓人幾欲窒息的啞然。
    然後,黑影緩慢地邁開了步伐準備離去,卻被身後的人一句“等等”叫住了。
    依舊沒有轉過身去,但停下的腳步,卻明白地在等待著那個人的開口。
    [月兒,她……還好嗎?]
    優柔的名字,卻令黑影也莫名地一愣,沒想到對方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猶豫了幾番,以往常冷漠而堅決的聲音言道:
    [與其要擔心她,不如先擔心你自己吧!]
    然後不管對方有沒有懂,徑自邁開了步伐,頭也不回地鑽入了那一片深邃而幽遠的黑暗裏。
    那不是他來時的方向,卻也無可回避地行了去,留蘇靜獨自一人在空空蕩蕩的林子裏,發了怔。
    回到船上的蘇靜沒有入睡,而是倒臥在了船板上,仰望天空。
    月光很明,如水似練,皎若銀盤。
    他回憶裏,有一個清明如月的女子,在那幾個年頭前的光陰裏的,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在人前,那個女子有著如月一般清澈的雙目,倒映如水的明淨,眉目如畫笑如春風,信步輕盈如落花繽紛,映入視線那一刹,讓人頓覺清朗無雙,讓人忘記了優容與寂寞。
    可總有些杳無人跡的月夜,她卻隻是靜靜地坐在無人的角落裏,那時候的她也一如既往的美,卻不再是讓人忘憂的暢懷,而是帶著無限的傷感與惆悵。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低低的囈語聲響起,在很多年以前,他曾聽她獨自吟就,而今他吟起的時候,卻再也無人聽到。
    蘇靜無語,隻是窮目遙望著月空,和月空上的那輪明月。
    陰晴難定,圓缺不一,卻不是人世最完美的寫意,果然是唯月最懂人心麼?
    孤寂寥落的風又一陣吹過,輕輕掀了一端衣角。
    那一夜,他對著愁,卻再也無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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