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夜色如水。
    如水的月光下，隻有兩個落難的少年，他們手牽著手，一前一後地走著。腳底踩出枝葉濕潤的輕響，還有不知名的蟲兒，和蛐蛐一起，為他們伴奏著簡單的歌。樹上的鳥兒睡了，兔子也回到了窩裏。
    現在，這個清涼的夜裏，隻有他們。
    哦！是的!隻有他們！
    你們讀過凡卡的故事嗎？
    在這樣寂靜且清涼的夜裏，我突然想到了凡卡。
    可憐的小男孩凡卡被祖父送去城裏做學徒，受盡屈辱。聖誕節前夜，大家都去做禱告了，凡卡一個人留了下來，悄悄點起一節蠟燭，寫下他要寄給祖父的信。也一定是這樣的夜。我固執地想，凡卡寫信的那個夜晚也一定是這樣的夜。這樣的寂靜且清涼，這樣的快樂且憂傷。
    隻不過我比凡卡幸福多了，我知道現在片刻的安心，和將來注定的難過。隻可惜凡卡不知道。可憐的小男孩背著凶殘的老板偷偷寫了信，並且一心以為他的信會被醉醺醺的郵差交到祖父手裏，祖父會在壁爐旁將它拆開並閱讀它。祖父會從鄉下趕來結束他悲慘的學徒生涯，祖父會再次帶著他回到日發略維夫老爺家。
    隻可惜可憐的小凡卡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他寫的地址是--鄉下，爺爺收。
    隻是最終凡卡的心是期盼的甜美亦或者是等待的絕望，契珂夫斯基這個精明鬼卻不讓我知道。
    彼時尼安的鞋已經濕透了，她的鞋防水功能本來就不強，還要在剛下過雨的泥濘山路裏奮勇抗戰，更是漏洞百出，發出咕嚕咕嚕的水聲。仿佛一隻酣睡在她腳旁的貓，發出難聽的呼聲。
    尼安低著頭，一種挫敗感和自卑感席卷而來。
    自己這麼不美好也就算了，卻還要在王子般的他麵前像一個小乞丐一樣，真的是出臭出到家了。尼安輕輕歎了一口氣。繼續跟在後麵默默地走。
    似乎王子對於突然停下腳步這件事很感興趣，於是，他再次很突然的停下腳步。尼安也很乖順的借著慣性再次撞到王子的身上。
    這一次王子背對著她。尼安的正好腦袋碰到了王子嶙峋的蝴蝶骨，痛的她齜牙咧嘴。
    王子轉身，皎潔的月光下卻看不清他的臉，隻有明明暗暗倔強的的輪廓線。堅韌著，就像是靜靜矗立在尼安麵前的暗夜之神般。
    莊重。
    威嚴。
    暗夜之神俯下身開始脫鞋。尼安很不解。暗夜之神脫鞋幹嗎？
    要和大地母親做最親密的接觸嗎？還是說他腳氣病犯了，要脫下鞋子撓撓癢。尼安越想越想無恥的笑。唉！原來王子和暗夜之神都是凡人。腳氣見證了一切。
    正當尼安很卑鄙的感歎著腳氣之神勇的時候，突然覺得腳下不穩，像是有人要將她撂倒一樣，尼安急忙低下頭，卻看見他正在為自己脫鞋。
    他修長的手指將她的鞋輕輕取下，尼安的襪子已經穿了很久了，大腳趾的地方破了一個洞，大腳趾就被卡在洞口的地方，灰頭土腦的，如今沒了鞋的遮掩，異常的處境難堪。
    因為濕透了，醜陋的小襪子滴了一滴水在王子的虎口處。
    尼安很傷心。覺得剛才那是在世界上最神聖的教堂裏放屁一樣可恥！
    王子輕輕動了動拇指，不著痕跡的滑落了水滴，將尼安的襪子輕輕褪去。尼安的腳趾和她纖細修長的身體一樣，一個個都非常修長小巧，微微向裏卷曲著，在皎潔的月色下泛著淡藍色的光華。
    感覺有點像是一套的，就像是成套的衣服或者鞋子，是一種調調的。
    也許王子笑了，王子用鼻息化成一個微笑的符號。呼得尼安腳癢癢的，尼安想活動活動腳趾頭，卻又生怕她的動作褻瀆了他。
    王子將自己的鞋套在尼安小小的腳上。
    還有他的體溫，還有他穿過的剛毅的味道。
    隻是鞋大大的，穿在腳上很滑稽，看起來就像大腳的不大會走路的卓別琳。
    尼安心怦怦的跳著，看著王子為他換鞋。他單膝及地，將她的腳放在他的膝蓋上，為她穿鞋。
    他的背很直，白色的外套很幹淨，依附著他的身軀，就像皎潔的月色從天空跳了下來將他緊緊包裹著。他的發梢帶著霧氣。他的動作很輕。溫柔的像細細纏紗的織女般，他再次讓她很感動。
    記不起已經多久沒有這樣感動過了。
    好像來到這座她需要尋找的城市以後，就再也沒有了。
    在這裏她一直活得很苟且，活得不像自己。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這些年沒有好好找一個人說話，沒有好好被一個人關心，更沒有好好過一天日子，沒有人看得起她，沒有人願意和她說話，隻有油彩是她的朋友，隻有畫筆和她做伴，隻有鬆節油聽她訴說。這些年的委屈和不安突然在這個夜裏彙聚成一條洪流要將她吞沒。
    尼安終於沒有忍住，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
    仿佛一個在外麵受了欺負的孩子，在母親麵前終於有了訴苦撒嬌的機會。
    王子被突如其來的哭聲弄得不知所措，他手忙腳亂的站起來，兩隻手像章魚一樣不安的擺來擺去，極力解釋說“：我是怕你穿漏水的鞋會感冒才給你換鞋的，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別哭啊！”王子的聲音顯得很急，很好聽，尼安便哭得更凶了。
    王子急得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尼安卻哭得歡暢淋漓，最後哭著哭就笑了，王子一頭霧水的愣在原地。
    尼安的笑聲很放肆，很不羈。像是遇到什麼開心事一樣，然後尼安更加肆無忌憚的說“：你背我吧！”
    王子愣了一下，久久的，轉過身，微微弓下背。於是尼安就像一隻無恥的樹袋熊，安穩的掛在王子的背上。
    尼安是個持病行凶壞蛋！嗬嗬！
    她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突然說出了那樣的話。
    她說“：你就像王子一樣，隻可惜今天你是落難的王子，我就是你的騎士，既然這樣的話，就算你是王子，我們也扯平了。嗬嗬……就讓我們一起做平民百姓吧！”然後直到你回到你的世界，所有的一切將歸隱於零。
    尼安微笑著，貪婪的呼吸王子身上淡淡的清香，還有泥土和陽光的味道。王子的背就像一塊堅毅不移的盤石，尼安覺得自己就願化為一汪清水，清清淺淺，願永遠與盤石為依。
    尼安這樣想著想著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王子感覺背上躺了一堆稀泥，隨時準備跨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