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兄弟
    下午他在天台上睡覺的時候接到了尤尼的短信，那女人絕對是發瘋了，竟然拜托他去接綱吉回家。
    綱吉正好就讀於這所貴族中學的初等部，離他所在的高等部有十分鍾的腳程。雖然不常經過那裏，偶爾遇見不好推拒的學校活動他也不得不與一些初等部的學生會幹部接觸。
    每次順帶經過那裏看見綱吉的時候，那孩子都是以極其委屈而狼狽的姿態瑟縮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他眯起眼睛望過去，難以捕捉到的棕紅色飄飄搖搖的頭發，那個瘦小的身影在恍神的瞬間會迅速消失在人群裏。
    他常常是有意地瞥開眼睛忽略追逐在自己身後閃閃爍爍的眼神。
    還是如此的弱小不起眼啊，綱吉。
    心底緩緩彌漫著伴隨了苦澀的快意，不經意間會從唇角的笑容裏顯露出來。
    就像每個家庭裏的兄弟，弟弟對於比自己年長的哥哥有一種依賴的情懷。
    隻可惜他們的家庭並不是正常的家庭，他們也不是同源的兄弟。
    有時候會覺得三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家夥到底是怎樣才能在同一屋簷下看似相安無事地生活在一起，真是奇怪的事情。這種生活狀態從目前來看對於他的生活來講倒是沒有造成巨大的波動，對於他來說改變或是不改變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如果無意於改變現狀，還是偶爾選擇憋屈一點的生存狀態好了。
    就像現在這樣，雖然不悅，他還是會容許澤田綱吉這個存在對自己的軌道造成輕微的影響。
    從教室裏出來的時候已經五點。外麵的天光已經逐漸偏向華麗的深紅色。夕陽下他們的影子遠遠有著些許的重疊，半透明的灰黑色時而互相碰撞又時而疏離。
    綱吉跟在離他相當遠的地方，背著碩大的書包跟在他身後的少年，影子在斜下的夕陽下拖得老長。
    他徑直邁著大步往停車場走去，本來就瘦小的少年手短腳短跟在他身後十分吃力地趕著誇張的步子。
    他在腦海裏想象著男孩跌跌撞撞的樣子，手裏的按鍵一下一下切換著曲子，而耳邊本是輕盈悠長的女聲卻讓內心的煩躁無法停止。
    把耳機拉下掛在脖子上轉過頭去，堇色的眼眸撞上少年慌亂不定的褐色眼睛。
    尤尼說過自己的紫色眼睛很罕見很漂亮，但綱吉的更漂亮。綱吉的眼睛更清澈，這一點他明白。
    說實話他從來沒把尤尼那個女人的話當一回事。但是就眼睛來說，他還是有小小驕傲的資本。擁有棕色眼睛的家夥一抓一大把，而自己可是值得驕傲的稀有類型呢。
    那代表著值得驕傲的血緣。
    「書包拿來。」
    他眯起眼睛，逆著光線麵對著綱吉。
    那孩子怯怯地望向他，肩膀上的書包肩帶脫了一半又猶疑了起來，書包掛在肩膀上背也不是不背也不是。
    像是隨時都會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的齧齒類動物，害怕這又是自己的惡作劇？
    「你在怕我嗎？」柔和的表情配合的卻是冰冷的聲線，他揚起最常用的那副笑臉。嗯，這幅最好的麵皮，大概逆著光看不清。
    放心，他對於這樣弱小的東西沒興趣。沒興趣喲綱吉君。
    欺負你，真的隻是無聊罷了。所以暫時是不用怕的。
    綱吉爬到副駕駛座上坐好的時候他用眼神提醒他係好安全帶。孩子的動作還是一如既往的笨拙，最後是他不情願伸出手幫他卡上拉環。被他丟過去的書包讓孩子好好地抱在了懷裏，柔軟的頭發遮掩住眼睛讓側邊的他看不清表情。
    按他的理解那個表情應該是畏懼他到快要哭掉，畢竟兩個人能待在這樣一個距離內保持彼此相安無事的狀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撇過頭去看，有些驚訝。
    那孩子竟然是在笑。嘴角的弧度並不明顯，但從他那個角度看來半張臉都帶有若有若無的暖意，眼睛裏也緩緩流瀉出金色的光芒。
    是夕陽的原因吧。
    懶得想那些瑣碎的事情，發動車子打開音箱，裏麵傳出陳舊年代的意語歌。男人渾厚的聲線好似冬日午後的陽光，少有感情的他他真心希望這歌聲能給此刻某顆躁動的心靈一絲慰藉。
    真是餓了，快點回去補點棉花糖。
    論血統澤田綱吉未必比自己差到哪裏去，生來的直覺讓他知道。
    從尤尼的動態裏也可以很容易看出來這一點。跟周圍人完全相反，她不太喜歡對待自己像對待孩子一樣無微不至，但很關注澤田綱吉的一舉一動。
    好像是在刻意保護著寵愛著綱吉。
    這是年幼的他欺負綱吉最鮮明的理由。同時落魄的兩人，具有類似血統以及經曆，年長的自己不允許好不容易構建起來的容身之地被這個家夥搶走。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很多年前就明白了。失去了立足之地就會被傷害，而自己的珍寶也會被侵蝕被搶奪，那些是流了多少淚也再也奪不會來的東西。
    即使已經遭遇了那麼多痛苦的事，即使不喜歡這個地方，也要掙紮著活下去。即使狠狠傷害身邊這個弱小的把他當做哥哥看待的孩子，他也要活下去。
    意語歌的餘韻還飄散在空氣中，微寒的天氣裏也彌散開暖意。
    開車旅途中，綱吉小聲指給他看車窗外一望無際的藍天跟記憶裏血紅的殘陽重疊在一起，久久沒有從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