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祭 第五卷 庭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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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君子,溫潤如玉。
庭煜少年時代,母親便已經離世。留給記憶中的總是小時候,自己受了欺負跑回娘親的身邊抽噎哭訴,為什麼別的孩子都有阿爸,我卻沒得。
母親總是安撫他,說男子漢不哭的,要堅強些。可是,過後了,她自己一個人倒是躲起來掩麵抽泣。
庭煜對自己的生身父親很好奇。阿媽能給他的解釋,永遠隻有一句,翩翩君子,溫潤如玉。那時候,他不懂,究竟怎樣的男人才算是翩翩君子,很多年後,他長大了,也決定做一個翩翩君子,一如乃父。
母親離世之前留給他唯一的遺物是一塊半月牙形狀的玉,表麵深綠,有暗紅的汙點隱藏在玉身裏,阿媽囑咐,人在玉在,切莫丟失。
庭煜那時候想,這不過是一塊普通的斷玉,街角隨處可見,將來活不下去抵押給典當行,人家老板也未必肯收的。所以爽利的答應,母親芳魂遠逝,了無牽礙。那年後,庭煜跟上了母親臨終前特地過來探望的一個戲班子班主遠行他鄉,從此,四海流浪,練就了一身好手藝。
唱戲的人靠著一副皮囊,一副身段,一副嗓子過活。周旋於達官顯貴之間,穿梭於柳陌花衢之內,街頭巷尾,名聲漸燥。時年二十有二,唱生角的同班姑娘藝名作春紅的暗暗戀上庭煜日久。於是,班主牽了根紅線,兩個人就草草成婚。古諺雲,情深不壽。何況是日日伴著貴妃與三郎的情事長大的,對於感情,實在已經看得過於淡然了。世上哪有什麼情愛,不過是一種習慣,到了一定年紀,身邊總要有個人排遣寂寞,不被人視為異類足以。況乎生於亂世,保住性命已經不易,身份使然,更是習慣了卑微,那些風花雪月,盡可都一齊放入戲中細品罷了。現實終究不是演戲,要平平淡淡過日子的。
這樣的平淡,卻未能持續多久。庭煜後來想來,自己虧欠了春紅的也不是一星半點。春紅在婚後第二年決定留下一個孩子,從此退出舞台,一心做個婦道人家就罷。不想大約是前番吃了兩次江湖郎中的墮胎藥,有了病根在體內存著,這第三個孩子竟是沒有保住,八個月的時候,生下來便是個死胎,春紅竟也被診斷為天生便有些心疾,經曆了喪子之痛後,更是一病不起,終於在那年春末隕去了。
庭煜終究是有些悔恨的。春紅生前,最想完成的心願就是能夠摘下庭煜脖子上掛的那塊玉。每當她在他身下嬌喘連連的時候,手總是習慣性的抓住那塊玉,她想靠著一股子寸勁兒扯下來就罷。不想,庭煜總能在這個時候抽出空閑擋住她,把她的手拉開來。幾次三番之後,春紅總在事後背過身去,嘟噥道,“什麼破玉,當個寶貝兒。我還不稀罕哩。”
庭煜也不去反駁。他那時候理解為,做一個謙謙君子,就是要謙讓老婆的。盡管,她的氣話,他聽來實在是不順耳的,但是,他也忍著。
春紅入殮之前,庭煜特意去玉器行打造了個一模一樣的玉給她戴上。他終於還是更心疼母親多一些,人在玉在,切莫丟失。這話,於他是個緊箍咒語,總要經過了九九八十一難,才能修成正果,那個時候,他才能把這塊玉交出,同時,也是交出了他的心,他的命。
風塵輾轉,轉瞬間,已將近而立之年。不過,從未曾動過再娶的念頭。說不上是曾經滄海還是從來也不過是曆經桑田,總之,已經結過婚的事實,倒是讓他在人前抬得起頭來,至少足以證明,此人乃是一個正常人,不過有些傷心過往罷了。
這年,隨著班子來到了沈鎮,竟然恍惚間覺得非常熟識,似乎前世曾經生活在這裏一般。在這邊唱了幾出,反響還不錯,於是,也就安定下來。漸漸的,相熟了一些沈鎮上的上流人物,聽說過沈嘉暋的大名,不過,隻是公開場合有過幾麵之緣,並未曾深交過。倒是與辛記老號的辛曉雲掌櫃交往漸密,大抵是趣味相投。辛曉雲雖為男子,卻頗為陰柔,掌管著辛家在鎮上的巨大產業,事事處理的滴水不漏,井井有條。此人很是謹慎,萬事但求一個平穩,沒有什麼開疆拓土的野心。世人也知,他在鄉下有個悍妻,更何況,這份產業原本就是妻子的祖輩創下的,他不過是個坐享其成者,收斂之心也可以理解。不過呢,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周連於風月場所,茶樓酒肆,想來,鄉下的夫人不會沒有耳聞,但是,從沒有聽說,夫妻間因為這個事情鬧過任何不快。這無疑又給這對夫妻蒙上了一些神秘的色彩。庭煜就是因為辛曉雲的特殊癖好與之結識的。辛曉雲頗為賞識庭煜。不過,無關風月,隻為真心。是那種視為知己,願意為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豪情。也算忘年之交,相熟以後,辛曉雲頗為費心思給庭煜張羅一門婚事。不過,隻要一開口,均被庭煜婉拒。“天地間漂泊一浪人,有何資格談這個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曉雲於是也不再提此事,兩人見麵,除了聽戲唱曲,便是豪飲。常常徹夜酣飲,抵足而眠。
於是不小心便被曉雲的女兒辛晴抓了個現行。兩個爛醉如泥的大男人歪歪斜斜的倒在一堆破棉絮中間,其情其景,可想而知,辛晴一邊覺得酒氣嗆人,一邊壓抑著作嘔的衝動。
辛晴死命的拉扯乃父,一邊大叫,“起來,起來呀!”乃父卻是醉眼迷離,連呼,“宣弟,咱們繼續喝,今朝有酒今朝醉也。來,幹——”
“氣死我了!”辛晴使勁朝著那間床榻踢了兩腳。沒有震醒乃父,倒是讓另一位清醒了些。見到一個陌生女孩子站在自己的陋室,胸口起伏,一點怒氣更平添了其嬌羞可愛之處,不禁敲敲頭,欲站立起身,不想,沒有站穩,竟又跌坐了下去,還順道將曉雲的胳膊壓了個正著。這下倒是好辦,隨著一聲叫天煞的呼號,曉雲也清醒了來。
清醒之後的曉雲,第一遭,竟是拉過辛晴,鄭重的介紹給庭煜,“我丫頭,晴兒。來,晴兒,這是阿爸的結義兄弟,你稱呼宣叔!”
辛晴撇撇嘴。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男子,憑什麼她要稱呼為叔叔呢?她不吃這個虧。辛晴想了想,突然笑著指向庭煜,“呀,我想起來,你就是那天阿爸帶我去看戲,那個台上的娘娘!是不是你?”
曉雲,庭煜皆是大笑。辛晴被證實了猜測,自是十分得意。“既然如此,以後就叫你娘娘好啦。”
初見庭煜那年,辛晴仍舊脫不了年少的天真。後來,她聽了安生敘述夢中人的形象,正好與舞台上的庭煜如出一轍,為了安生開心,她決定帶安生見見庭煜。沒想,這卻是她一生最為錯誤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