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大抵是一場追逐。當有一天確乎是累了，就有停下來的想法。心裏想要的一處皈依地點，也許不是最初的，不是最後的，偏偏卻是腦子裏一處臆想的地方。你感覺那裏很安全，適合永久的居住下去。也許是獨自一個人，也許是有一個人陪伴的。
    辛晴一直難改漂泊，路上的日子居多。戰火爆發的時候，她在後方，沒有體驗到硝煙彌漫。她過著隔絕於世的羈旅生涯。有一天，一封信輾轉到了她的手中，信上大致說，我的小精靈，這些年，你抓著我的心情，卻不讓他安定。倘或可以再見你，會請你留下，抑或我將追隨你的足跡。
    人，即便再偉大，亦難廢人倫。
    他，生而屬於這個大時代，她，注定被曆史的洪流淹沒。他們的相逢，從一場扭曲的繁華開始，將以怎樣的淒美結局？但願不會重逢。倘若可以選擇自己的出身，辛晴願意生在一個開明的貴族之家，在少年時代可以留洋，於異國他鄉偶然相遇一位男子，從此開始人間的攜手同行，即便最終歸國，為了他的事業追隨他一生，陪他甘苦與共，她也情願。可惜，她無如此幸運。
    她遇見他那一年，他剛好從日本留學歸來。她還沒有婆家，她正在為唯一眷戀的安生即將出嫁而心事滿腹。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一句日文。她在女校學了一些基礎的日文，沒想到會派上用場。她說的不流利，可是對方聽得懂。她大致想表達的意思翻譯起來是：男人三妻四妾很是正常？西洋人口中所說的愛情是什麼？沈先生對未來的妻子可有愛情存在？
    倘若是在課堂上，有一個學生提出了類似的問題，昕豪會一一作答，旁征博引，侃侃而談。然而，在當下的場合，一個同他未婚妻子一樣舊式打扮的女孩子一連串問出這些問題，他竟是招架不住了。也許，對這個女子本身的好奇已經超出了問題本身對他的吸引力。
    他的緘默無疑給了女孩子更大膽的暗示。她的眼光避開他的視線，反而向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掃去。“寅子小姐很美麗，可惜見不得光。”
    一場談話本可以很自然的延續下去。可惜，辛晴沒有得到昕豪隻言片語的回答，男主角已經被強行拉走。主持儀式的男人在他耳邊嘀咕了兩句，兩個人匆匆的退去。辛晴正待失落，不想，頗為耳熟的笑聲由遠及近的傳入耳畔裏，辛晴心底微涼，暗道，不該來的總是來了。也罷——
    秋寒與相熟的夫人太太打招呼，到了辛晴這裏，還保留著一路上刻板的笑臉，誇張的眼神，與辛晴的招呼也充滿了風月場上的虛浮。“哎呦，晴阿姐在這兒呀，我說方才在禮堂那邊沒有看到。”
    有些人，永遠是不甘於寂寞的。比如秋寒。
    “沒想到，你對安生的事也蠻上心。”辛晴從來不記得，這個儀式邀請過她。
    秋寒挑起眉毛，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恢複原貌，“可惜來遲了一步。”她詭異的揚起下頜朝向大廳的方向，“不過呢，我可是帶來了一個人。”她以手背掩住嘴唇，輕歎，“他說，今天要當麵跟安生說清楚的。也不知，現在說得怎麼樣了呢？”
    “庭煜？你帶來了庭煜對不對？”辛晴克製著怒火，將聲音壓到最低的底線。
    在這樣的場合見麵，於當事人不是一件明智的選擇。或許，被愛情衝昏了頭腦的人會無所顧忌。辛晴尤記得她對庭煜說，她會努力想辦法安排他與安生見麵，他需要等待。可是，他終究等不及。於是，那些初年類似的場景再次衝擊著她蒼白的記憶。每一次，他想見安生一麵，都很急切。
    說起來，卸妝後的庭煜是一個美麗近乎驚豔的男子。他正在與安生一起上演一出戲，在城裏的一間小院落裏，空地為舞台，天空為帷幕，唯一的觀眾隻有辛晴。台上的兩人兩兩相望，忘情於戲中之時，辛晴悄悄的退走，在院牆外扣上她的帽子，手插在長褂子口袋裏，點燃一支洋煙來吸。她有時去星月樓，那裏麵半數以上的姑娘都暗暗地戀著她。除了老板娘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