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能預料，二十年之後的光景。如果可以有先知先覺，當初的路，總該換個走法。小姨娘總在辛晴耳邊絮念，倘若安生可以活到今天，也是二十八歲，當初怎麼就沒有看緊了她呢？不應該，不應該呀。我總要隨著她去的，這世上沒法活。這話，她說了很多年，可是她依舊還活著，並且會一如既往的活下去，直到壽終正寢，她就可以隨著她的安生去了。
    辛晴也會追憶安生，不過，是另一種方式。她常常偷偷跑去安生的房間，把她抽屜裏的東西悉數翻找出來，一件一件的擦拭、晾曬，再歸位。這種活計，她不厭其煩的堅持了三年。當然，是她有機會回到老宅子的時候。如果不是安生的這些遺物一直誘惑著她，她才不會千裏迢迢的回來，雖然，一年也隻有那麼兩三天。足夠了，足夠了。兩三天的時間，足夠她把忘記的一些片段再重拾起來，為了防止再次遺忘，她會用工整的筆跡寫在紙上，這些紙，已經摞了幾層，像一個小山，也堆在安生的房間裏。這裏最安全，沒人會來，包括小姨娘。
    小姨娘是安生的媽媽來著，親媽。
    辛晴最想記起來的是八歲以前的事。因為，她的記憶逆流回溯，就在八歲的時候截止。很奇怪，八歲以前是空白的，就像老宅的牆壁，白花花的，脫落了很多的牆皮，依舊還是那麼白，晃得人刺眼的白。
    辛晴能記得的畫麵很嘈雜，大約是過年的時候。辛老太爺從城裏回來，給小輩們帶了很多禮物。辛晴和安生，還有三姨娘的女兒秋寒都有優先的選擇權。花哨的玩意堆滿了整張桌子，同齡的三朵姐妹花兒都挑花了眼睛。其實，最喜歡的，往往就是第一眼盯住的。起碼，辛晴是這樣認為。她最先抓住一匹白馬的小雕像不放，嚷嚷道，我就要這個啦！秋寒的眼睛一直落在玫瑰花和巧克力盒子上，兩件東西都讓她心癢癢的，不知道挑選哪個為好。終於下了很大決心，捧起玫瑰花聞了聞，放下了，還是托起了巧克力的盒子，大約她的想法是，後者不僅好看，更好吃。最後剩下安生來挑選。辛晴料想她會奔著那堆金銀珠寶去的。果然不出所料，安生的眼神一直在那金屬堆裏遊移，撥開了很多值錢的珠釵玉墜，她選中了一個極其普通的長命鎖，表麵磨蝕的厲害，鏽跡斑斑，下麵綴著三個鏈子，分別吊著一個鈴鐺，隻可惜中間那顆丟失了，空空落落，整個東西看上去很古怪。辛晴想，那個一定是最不值錢的。
    不想，辛老太爺讚賞的點頭，“到底是安生丫頭最有眼光，這個長命鎖乃是前朝遺物，宮裏最受寵的妃子用過的。此物可保吾兒長命百歲也。”
    辛晴和秋寒沒有得到表揚，失落溢於言表。辛老太爺哈哈大笑，接著說，“不過，秋兒選的也不錯，玫瑰與巧克力都乃是西洋人用來表達——”他咳嗽了一聲，越過去，繼續說，“秋兒選擇了巧克力，將來會嫁個好人家呀。”秋寒的皺眉馬上舒展開來，驕傲的看著辛晴。
    說到這裏，辛老太爺不說話了，臉色陰暗下來。他猛的吸了一口煙鬥，歎息一聲，“晴兒嘛，就不好說。一個女孩子家，選匹馬算什麼？又不是花木蘭的時代，需要你替爺出征。倒不如選一雙繡花鞋，一塊綢緞料子。”
    “那我要這個。”辛晴隨手扔下白馬雕像，撿了一幅黃色的經卷，很沉重，需要她雙手合抱才能拿得起來。她知道，這是辛老太爺給阿奶帶回來的禮物。
    煙鬥砰砰的敲在桌麵上，辛老太爺哼了一聲，拉長聲音說，“晴兒倒是長了脾氣！也好，跟著你阿奶念念經書，磨磨你的性子！豈有此理。”
    ……
    果然被阿爺言中。辛晴長大後最先喜歡上騎馬，後來喜歡上坐火車，再後來，喜歡躲在外麵不回家。隻可惜，阿爺都沒有看到這些。她在辛晴八歲那年的除夕夜裏，星夜趕往城裏，據說是城裏的三太太小產，在路途中車毀人亡，死前悔恨自己明明知道三太太臨產，還非要回鄉下過年？他最喜歡安生，他其實是想念外孫女安生了，隻想回鄉下看看她，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