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有時候我永遠無法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些什麼。我不知道他們笑著的時候是不是因為真的想笑，我更不會看透他們哭著的時候是不是真的在哭。
    少爺說，那就是人心。你永遠不要擅自去揣測的東西。
    我以前覺得少爺的東西都是真的。至少少爺不會在該哭的時候笑著。
    可是有一天少爺對我說，他說：這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麼是該哭或該笑的。你想哭你便哭了，你想笑自然不用哭著。
    我聽不懂。反正少爺有很多說話我都鬧不明白。也許等我讀書識字得多了，我就能弄懂了。隻是那也許有點久。
    我把少爺告訴我的話轉述給子武，我問他，你能明白嗎？
    子武想得很辛苦的樣子，半天才嘀咕：可是我家小王爺不是這麼告訴我的。
    他說，姑爺告訴他，許多人活著，不為什麼。許多人在想哭的時候卻盡力笑著，在想笑的時候卻拚命壓抑，隻剩了滿臉淚水。
    我有點怔愣，突然覺得姑爺是個做戲子頂頂好的人。
    可是那天安公子見到少爺時，我突然弄不清楚，到底少爺是做戲，還是安公子看戲。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猛然醒悟。安公子和別人不一樣，少爺他，自然也是不一樣的。隻是我明白這個道理明白得太晚。等到我想要為他們做些什麼的時候，有些人已經不在，有些人在和不在，都變成了一樣。
    但我的腦海裏總是拂過那個下午的情境。細致到少爺當時的一個指尖，一個眉眼。我全部都記得。
    我曾經那麼怨懟安公子，怪他太過風情，卻不懂收斂。隻是那個下午他站在那裏，笑得那般溫柔。他的神情幾乎沒有雜質，如此純粹。
    那一刻我突然有種錯覺，仿佛他早準備好了要來。而且來了便無法輕易離開。】
    趙七落緩緩踱進林老夫人廳堂的時候，在門口撞上準備離開的林恭澀。
    林恭澀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獨自走了。
    趙七落很輕地嗤笑了一下，走進屋內。
    林老夫人寒著一張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趙七落看見她捏著茶杯的手在微微地抖，看來是氣得不輕。
    他在心裏無聲歎口氣，耳邊便傳來林老夫人的怒吼：“你給我跪下！”
    趙七落僵了僵，動作遲疑。
    “跪下！”林老夫人怒喝。
    子武和憐生這時跌跌撞撞地趕到了主院。子武一把拉住急欲衝進去的憐生，把他拖到了牆邊。
    “你幹什麼？少爺在裏麵！”憐生壓低了聲音吼。
    “你這麼進去七落少爺肯定得遭殃，我們先在外麵聽聽動靜，要真過不去再進去。”子武說道。
    憐生想想自己每次在場林老夫人總是過分嚴厲，於是沉默著沒說話。兩個人緊挨著牆壁，聽見裏麵的聲音。
    “我叫你跪下你沒聽見嗎？”林老夫人的聲音底氣很足，完全沒有老婦的疲態。
    “七落不知做錯何事。”趙七落斂了眸，淡然回道。
    “好，很好，趙七落。”林老夫人冷笑，“裝傻是嗎？”
    趙七落不語。
    “那我倒問問你，北院那安步言是怎麼回事？！”林夫人一拍桌子，怒聲喝道，“你和澀兒成親不過短短幾個月，竟然就讓他在外麵找了人！你是怎麼做他枕邊人的！”
    趙七落腦海裏晃過一個極致的側臉。
    “不說話是嗎，還是無話可說？”林老夫人冷冷睇著他，道，“再不濟也不至於這麼沒用。連個人都守不住。不要說什麼一輩子的事情了，眼下才幾天工夫，你便叫澀兒有家不歸，一回來就帶了人，倒是好大的本事啊！”
    趙七落安靜地站著，一言不發。
    “你最好給我個說法，要是無話可說，就給我去祖祠跪著，跪到你知錯為止！”林老夫人喝著。
    趙七落輕輕抬頭，很淡一句：“七落沒錯。”
    林老夫人氣得臉色鐵青：“那你就在祖祠一直跪著！”
    趙七落隻是在心底微笑，什麼話也不說，轉身走出廳堂。
    門口的憐生和子武看見趙七落出來，一時竟都怔住。
    憐生緩緩走到他身邊。
    趙七落看見他，笑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示意不要緊，然後顧自朝林家祖祠走去。
    憐生也不攔，隻是跟著他走。子武有些擔心，卻不見林恭澀的身影，隻好跟上他們。
    林家祖祠很大，卻很晦暗。冷冰冰的一間大屋子，排滿了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隻有蠟燭昏暗的香火，一閃一閃，帶著一點氣息。
    趙七落在那些牌位麵前站了許久，不知在想什麼。憐生站在他身邊，輕輕拉了他的手。
    “少爺……”
    趙七落也隻是淡淡笑了一下，然後跪下去，膝蓋磕在冰冷的石地板上，有刺骨的涼意和疼痛。
    憐生呆呆地看著他。
    “憐生……”
    “出去。”子武的聲音被憐生冷冷的語氣打斷。
    “憐生，你……”
    “我陪著少爺就行，你走吧。”憐生冷漠地說。
    子武上前拉過他，把他拉到外間。
    憐生甩開手，抬眸冷冷看向子武。
    子武心裏咯噔了一下，硬著頭皮說：“你勸勸七落少爺，在老夫人麵前說句軟話吧，何苦遭這樣的罪……”
    “你要是沒別的話就滾出去。”憐生的神情冷成一片。
    “我沒別的意思……”
    “子武你聽著，我們家少爺不是別人。別人會苟且安生，別人會隨意低頭，但是我們家少爺不會！你聽好了！他不會！他沒錯就是沒錯，你叫他認錯是要折煞他嗎？！”憐生低低地喊。
    子武一瞬怔住。
    “姑爺呢？”憐生問。
    子武低下頭去，說不出話。
    憐生冷冷地笑了。他不再多說一句，轉身就進了祠堂裏麵。
    子武怔怔地站在那裏，腦海裏亂轟轟的卻一片空白。
    憐生進去時，趙七落跪在那裏，雙手輕輕揉著腿，卻是低著頭，隻有一個好看的側臉。
    憐生走過去，二話不說，在他身旁跪下來。
    趙七落驚了一下，隨即歎息：“你起來。”
    “我陪少爺。”
    趙七落轉頭看他。憐生對著他笑。
    “你不是林家人，做什麼跪林家的祖祠？”趙七落沉沉地說。
    “那少爺是林家人嗎？”憐生看著他，靜靜反問，“這樣子，也算被當作林家人嗎？”
    “我已經進了這個門了。”趙七落臉上沒有表情，隻是很安靜地說著。
    “那我也跟著少爺進了林小親王府了。”憐生堅持。
    趙七落沉默地望著他。
    憐生不肯起來。
    趙七落伸手輕輕碰他的臉。苦澀地笑笑：“要是沒叫你跟來就好了。你又何必這樣苦了自己。”
    “我不苦，少爺。”憐生拉住他的手。
    “該給你找個好點的人。”趙七落笑。
    “我不離開少爺。”憐生認真地說。
    “傻瓜……”
    “少爺，你心裏苦嗎？”憐生突然問。
    趙七落沒回答。
    憐生沒再問。
    兩個人就那麼安靜地跪著。
    祠堂裏寂寥無聲，光線昏暗。卻遮掩了他們心裏最深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