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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並不大,但是物價卻幾乎與大城市接軌。人們的生活節奏很快,快到每天除了上班上學就是吃飯睡覺,沒有閑暇空餘,即便是有了,也想不起來要幹什麼。許憶文半年前找到一份服裝加工場的工作,朝九晚五也算清閑,平時隻要領訂單,下訂單,監督原料采買加工和發成衣貨物就可以,有很多時間陪兒子君君。
看看周圍的同事埋首電腦前忙碌,校對這一季品牌公司的訂單樣式和顏色,記錄流行趨勢,設計初秋的新款成衣風格,許憶文感覺踏實,從未有過的踏實。他開心地笑出來,要努力,為了兒子為了這個家。想到這兒,他偷偷把手機拿出來看了看,嗯,沒有短信,想來兒子在新學校新環境適應得還不錯,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愣神兒的當口,一人伸出手敲了敲桌麵,許憶文抬頭一看,是組長李景升。他馬上站了起來,連連低頭道歉:“對不起,我……”
“不用解釋!”李景升眉毛一挑,明顯帶著不耐煩,“公司是有規定的,要下流水線的員工都不能帶手機!”
許憶文臉騰地紅到耳根,李景升看著他攥了攥拳頭,欲言又止,想想還是作罷,扭頭走進自己辦公室。
“擺什麼少爺架子?囂張的空降部隊,又沒本事又愛管閑事!”貨單管理小組的單雪霞見李景升走了,小聲抱怨。她捋起碎花真絲襯衫的袖子,那真絲的材質極滑,又順著半臂胳膊溜了下來,氣得她一再重複這個動作。仿佛要跟她作對一樣,那袖口就是不聽話。單雪霞站起來走到茶水間倒了杯礦泉水,又扭腰擺臀地走到許憶文的格子間,“許哥你別理他,更年期綜合症。”
“呦!雪霞姐姐,您也三十好幾的人了,好意思管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叫哥?我都替您臊得慌。”武芫小姑娘嗓門兒大,性子真,從來喜歡打抱不平的一個人。
單大姐一聽不高興了:“我叫他哥那是尊重,表示親切,難不成讓我天天喊他同誌?先生?再說人家小文還沒說什麼呢,你唱的是哪一出啊?”
武芫聽她改了稱呼,目的達到,也不跟她廢話,一翻白眼做無力狀,擺擺手徹底歇菜。單雪霞高興了,哼!薑還是老的辣,這話一點不假,而且老薑皮也夠厚。
許憶文笑笑,隻當沒聽見。他知道單雪霞對小老板有意見,對李氏有意見,對隻要是李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有意見。但她不敢明說,隻敢私語。跟她同事的這幫子老老小小,就變成了她倒話的垃圾桶。單雪霞不怕把話傳出去,她甚至希望有人能幫她把不滿傳到老總耳朵裏,但誰會傻到當她的傳聲筒呢?她隻能廣布言論大麵積入手。
話說回來,如果你在這個公司成立之初就當牛做馬兢兢業業地當個小職員,十年後你雖然變成了元老級人物,但還是孺子牛般地穩坐小職員寶座,你能甘心嗎?你能情願嗎?你能不抱怨嗎?單雪霞就是這樣不甘的孺子牛,她也隻能在自我抱怨和小眾抱怨的範圍裏逞逞元老威風。她為什麼被李氏牽著鼻子走,明眼人都清楚:一是學曆不夠,二是李氏與她簽署的二十年買斷工齡的合同。二十年的勞動力,李氏給了客觀的數目和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封住了單雪霞的嘴。單雪霞應該是滿足的,但一時的滿足並不能代表一輩子不貪婪。社會在進步,思想也是要革新的,就連貪婪的程度也在不斷上升。
許憶文走在車間裏一條條井字型的過道裏,聽著縫紉機‘嗒嗒’跑過布料的聲音,想著自己跟李氏簽下的合約,同樣是二十年,同樣是買斷,同樣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不同的是加了一個條款,如果違約,那麼違約金也是相當可觀的。看來李氏在經濟改革的浪潮中聰明了頭腦,增加了剝削的手段。
他的家在比單雪霞更郊區的地方,那裏是新興工業區的附近,也是距離李氏主要加工廠比較近的住宅區。房子許憶文沒怎麼裝修,他怕了現在的塗料、家具。什麼甲醛苯酚的,有害物質有多少含多少,稀奇古怪的化學式會引起稀奇古怪的病,為了兒子君君的健康,許憶文堅持自然居住,隻在珠子穿成的小熊貓吃竹子的簾子格擋出來的小飯廳裏,應君君的要求貼了麵壁紙:草莓蛋糕,果醬西瓜,紅紅綠綠好不熱鬧。君君吃飯不好,總挑食,許憶文想或者貼上點能引起他食欲的東西,可以讓君君開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房子離君君上學的地方有一段車程,許憶文不放心君君每天轉兩趟公交車上下學,雖然君君表示自己長大了,可以不用他接送。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許憶文很堅定地讓君君寄宿。
今天星期五,李氏辦公室的工作時間與車間的工作時間是不同的,一般星期五坐辦公室的職員都可以提前兩個小時回家。許憶文當然算文職一類,他抬手看表,還有十五分鍾就可以下班了。接了君君回來再去買菜,今天給兒子做他最愛的糖醋排骨。想到兒子上星期眼巴巴地盯著烹飪頻道裏主持人端出的糖醋排骨吧唧小嘴兒咽唾沫,許憶文笑了。
“小許,什麼事兒這麼高興啊?”生產組長張胖把今天的產量清單交給許憶文,笑眯眯地看他,活像一尊彌勒佛。
許憶文趕緊接過來:“嗬嗬,張師傅,今天是您監督啊。”
“是啊。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想著你兒子,樂的合不上嘴啊?”
“師傅您真厲害!”許憶文眼睛彎彎的一臉笑意,“等會兒下班我就去接君君。”
張胖是許憶文的師傅,許憶文剛到車間體驗工作的時候,就是張胖帶他熟悉工作流程和操作流程,教他一些基本的判斷布料質地的方法。張胖為人和氣,總是一副笑臉。跟誰都好,也沒什麼心眼。他掌握的技術,對許憶文傾囊相授,不像別的師傅,總有些藏著掖著。許憶文記得下車間的時候,有一次工人們吃過午飯,蹲在一處抽煙聊天,說著說著,彎兒拐到張胖這兒,開起他的玩笑,說他胖,以後誰家沒油吃,直接拿了他來擱到鍋裏一蹭,今天炒菜的油就算是有著落了。張胖聽了哈哈笑,笑得兩頰上的肉直顫。
核對過日產出量,許憶文又要來了庫存清單查看,他計算著依照現在的生產速度,布料可以到下個月初再進貨。這次自己一定要親自跟車跑一趟,上次的棉料裏加了些混紡的化纖,雖然隻是一點點,騙過了沒有經驗的新手,但是貨領回來後,許憶文在篩查布料時還是憑借手感和氣味辨別出來。他沒有說,不想看到新職員挨罵,雖然他也不過剛入行半年多。
“我說小許啊,是時候找個伴兒了吧?讓君君跟著你過沒娘的日子,你也忍心?”張胖眼睛讓肉擠沒了,眉頭皺起就是來了煙癮,抬手想往上衣口袋裏掏,突然記起車間不能抽,就生生別回去,“你小子雖然一表人才,但是要求也別那麼高,差不過是個過日子的就成了。”末了長歎一聲,不知是為了許憶文還是為了他的煙癮。
“師傅,您說哪兒的話啊!是我不想害了人家閨女,嫁過來跟我這窮小子受苦。我家裏情況不好,父母也是多病,哪一樣不要錢……”說到一半,許憶文突然想到什麼,看看表,也顧不得他師傅,邊往下扒工服邊往廠房出口走,“下班了,我得趕緊接君君去。師傅咱們改天再聊啊!”
張胖一點頭,得,這回又讓許小子岔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