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雲車之上，秦風黑眸黝黯，翻湧著複雜的情緒，如潮水迭湧，生滅不息。突然，眼中銳光一閃，喝令：“鳴金！”聲音低沉中隱透著不容違逆的威嚴。
    身側的傳令官詫異地望他一眼，卻不敢多言，令旗一展，陣前隨即響起了收兵的金鑼聲。
    “齊人撤退了！”燕國士兵驚喜的叫聲傳入耳中，雲遙茫然四顧，城頭如蝗蟲一般四湧而上的齊兵，果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那雲車上的秦風，也已不知去向。
    劫後餘生的喜悅還未浮上心頭，慘烈的景象便已躍入眼簾。
    到處是殘缺的刀劍、染血的盔甲，無數支離破碎的屍身橫臥一地，那浸滿血汙的麵容、怒睜的雙目，那痛苦掙紮的表情，那被死亡凝固的戰鬥的姿勢：有的舉刀欲劈，身上卻插滿了箭枝；有的雙手抓住劍身，身體已被淹沒在屍堆中……
    一場血戰後，尚能站立的燕國士兵不過十之一二，還有一些幸存者在血泊之中輾轉呼號，痛苦呻吟，等待他們中大多數人的，依然是死亡。
    有紅色的液體蜿蜒地遊來，仿佛有生命的小蛇，遊入她的靴底，漸漸洇成了一灘，紅得那樣觸目驚心。那是戰士的鮮血，是跟隨她拚死力戰的燕國勇士的忠誠之血！
    丹心耀日月，熱血洗山河。
    眼底隻是漫天淒豔的紅，再無別的顏色……
    “哐當”一聲，手中的長劍滑落在地，雲遙臉色慘白如雪紙，肩膀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突然喉嚨一甜，一口鮮血櫻雨般噴落，濺於血海之中，如濃墨重彩的一筆，將深入骨髓的悲痛刻印在那慘烈的底色之上。
    “公主，請讓微臣給您療傷！”身側傳來一個焦慮的聲音，雲遙抬眼一看，認出那人正是宮中禦醫夏守仁，奉燕王之命暫充軍醫，以便隨時為她診治。
    “我沒事，”她虛弱地搖了搖頭，四肢百骸都似碎裂了一般，卻咬牙強忍著，轉眸望向一旁，“你先救救他吧！”
    那是一個斷腿的士兵，雙腿幾乎被齊根削斷，露出森森白骨，鮮血不斷自傷口汩汩流出，他痛得不住地在地上翻滾嚎叫，聲音淒慘得令人不忍卒聽。
    夏守仁急步走至他跟前，俯身察看傷勢，片刻之後，起身衝雲遙黯然搖了搖頭，雲遙心中一沉，知道那人已無法挽救。
    就在這時，那士兵突然朝這邊吃力地轉過頭，顫巍巍地伸出染血的手，嘶啞低喚著：“公……公主……”
    雲遙趕至他身邊，他已痛得麵容扭曲，拚盡力氣艱難地從身上取出一把短刀，放入雲遙掌中，眼神帶著痛苦的乞求：“請公主……送……送我一程……”
    雲遙握刀的手在微微顫抖，嘴唇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求……求您……”破碎的聲音，宛如瀕死的掙紮，帶著絕望的悲愴和對解脫的渴望。
    她眼中波光顫動，湧上喉間的鮮血被生生咽下，唇邊卻慢慢綻開一抹渺若塵煙的微笑，輕聲道：“好。”語畢閉眸，“噗——”一聲激響，鋒利的短刀刺入士兵的胸膛，鮮血飛濺，死亡的黑翼一掠而過，帶走了他臉上痛苦的表情，隻留下一抹淡淡的欣悅。
    “謝……謝……”
    雲遙羽睫一瞬，淚水無聲地落下，在他染血的臉上衝開一抹蒼涼的痕跡。“你是我大燕國的勇士，平陽以歌為你送行！”在他身側跪下，含淚啟唇，輕輕唱道：
    “人生百年，如夢如幻，有生有死，壯士何憾？
    保我國土，衛我家園，生有何歡，死有何憾？……”（注）
    天地曠寂，烏雲四合。在她身後，幸存的戰士一個接一個跪了一地，流著熱淚齊聲唱和：
    “保我國土，衛我家園，生有何歡，死有何憾？……”
    低沉悲愴的歌聲，如天涯盡頭的暮鍾，在城頭幽幽地回蕩，和著盤旋的悲風，掠過不盡的烽火，穿越無數碧血的英魂，散入陰鬱蒼茫的丹穹……
    歌聲中，傷者含笑而逝；
    歌聲中，大雨傾天而下。
    漫漫水幕，遮住了青山曠野，遮住了修羅殺場，卻遮不住彌漫天地的悲傷；
    條條雨線，衝淡了鮮紅的血色，卻衝不淡被戰火撕裂的傷口。
    連綿不絕的雨水，不斷衝洗著這地獄般的人間，發泄著無窮無盡的鬱憤與悲痛……
    天地暗沉，混沌一片。
    茫茫雨霧中，一抹纖弱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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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此處改編自電影《花木蘭》中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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