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遙驚呼一聲，猝然從噩夢中驚醒。一室的黑暗，一身的冷汗，幾縷濡濕的頭發，粘膩而冰冷地貼在頰畔。
    無聲地喘息著，竭力平複狂亂的心跳，環顧四周，正是守城的軍營。這間簡陋的屋子將是她今後的暫居之所，而她做為公主的唯一優待就是，可以有一間獨屬的營房，不用跟其他士兵擠在一起。
    她慢慢起身，點燃一盞油燈，明亮的橙色如溫泉般汩汩流出，驅散了噩夢的陰冷。她已睡意全無，看了看更漏，已近天明，於是換上宮中連夜送來的戰袍和一套銀色盔甲。
    鐵的冰冷，一點一點地滲入肌膚，卻莫名地安撫了悸動的情緒。纖指在鐵片上緩慢地劃動，上麵依然有著無法磨滅的淡紅印跡，呼應著心中那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那是，二皇兄的鮮血。
    當日他用自己的身體作掩護，助她逃出了戰場。當她出現在接應的軍隊麵前時，渾身上下已被鮮血浸透，宛若剛從血海中出來……
    一滴清淚自眼角滑落，在那淡紅的印跡上留下破碎的晶瑩。她近乎溫柔地輕撫著甲衣，柔聲說道：“二皇兄，還好，有你跟我在一起！”
    走出營房，東方已現出淡淡的晨曦，幾顆寥落的星子掛在青灰色的天空，似乎隨時都會散去。值夜的士兵紛紛朝她躬身行禮，望著眼前這些年輕的麵孔，她心中突然湧起一陣難言的悲涼。
    今日，將會有多少鮮活的生命在戰場上殞落？將會有多少無辜的人，失去他們的至親？昔日血流如河的慘景、摧心裂肺的慘痛，將再次從噩夢中走出，隻是這次，或許再也不能醒來……
    清涼的晨風拂過她憂傷的眉眼，拂不去眼底的厭憎。當噩夢日複一日地折磨著她時，對戰爭的厭憎也就越來越深。然而，當戰爭無可避免時，她依然會穿上征衣，衝鋒陷陣，一往無前，一如最英勇的戰士。
    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在她身後，是整個燕國！
    她所有的勇氣與力量，都來自這片土地，來自她所深愛的人們。
    為此，她願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她的目光重又變得冷峻，刹那的脆弱隻是讓她重新看清了自己的使命，更堅定了誓死力戰的決心。心上仿佛也穿上了密不透風的鎧甲，帶著鐵一般的堅硬，她登上了城樓。
    旭日的初光揭去了黑夜的幕帳，讓神秘的十萬大軍暴露在人們眼前。
    廣闊的平原上，屹立著一座大山。
    不是海，海縱然無垠，依舊有著水的輕柔；唯有山，才能與這支軍隊的威武匹配，才能傳達出它帶給人的強烈震撼。
    那是，一座似乎不可撼動的大山。
    黑色的盔甲如起伏的山脈，鋒銳的鐵刃如茂密的叢林，高揚的旗幟如遮天的雲彩……
    山一般雄壯，山一般沉默，山一般逼人的殺氣，令初升的朝陽也變得黯然無光。
    “敵軍已經集結完畢，早飯過後，應該就會發起第一次攻擊。”周永森不知何時已來到身邊，與她並肩而立，觀察城下的敵情。
    “都準備好了嗎？”她平靜地問，幽深的眸中隻映著城外的千軍萬馬，並無一絲波動。
    “守城的士兵已各就其位，檑木、滾石、箭矢，都已準備停當。待會兒，那裏——”他揚手一指，聲如寒冰，“將成為敵人的第一處陳屍之地。”
    周永森手指之處，傳來潺潺的水聲，正是環繞燕京的護城河——定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