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國篇  第二章 落螢雪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1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我們走進花廳裏的時候,我倏爾間明悟了。我微彎了側身去瞥他,隔著琳琅的珠簾,看著身邊的人蒼白的嘴角掛著一抹解脫的笑意,剔透的好似不食人間煙火。我的父母,在等著我們。哥哥,是要和他們告別呢。
    或許,離開的辦法,是有的……死亡,是最快捷的方式,我的哥哥,準備了結他的生命從而了斷這番孽緣。我的哥哥,專心的盯著朝夕相處了十年的父母,他們也身著著華服,我的母親,裝扮的格外美豔。她穿了一件繡著花鳥的長裙,鵝黃色的流蘇及地,婉轉出旖旎的嬌柔。兒時的我常趴在她的膝上,指摹這精美的紋路。我問她,我的母親,這是什麼,為什麼夢兒從未見過。
    巫島隻有夜曇。
    她放下刺繡,看著我,又似乎透過我,飄忽的視線盯著虛空,母親淡淡的琥珀色的眼裏,流露無邊的憂傷和落寞。她說,我是無緣了,隻是,我希望,夢兒,你有和我不同的命運。
    自這以後,我從未問過她類似的東西,我害怕她眼裏在那一瞬流轉的無奈和潛藏的一絲瘋狂。
    我趁哥哥的視線停駐在前方時,早已自厚重的發式間挑揀出一根最鋒利的鳳簪,這簪子,是一炷香之前我的哥哥親手為我別上的。
    如果隻有一人的話,你是否就可以得到自由了呢。
    哥哥蒼白清瘦的手也縮進了寬大的袍袖裏,或許,再拿出來的時候,會多一把匕首。
    我那父母突然笑了,笑得很眷戀,笑得很溫馨。我卻感覺一絲詭異,為什麼,他們竟似知道我們的告別似地,如此盛裝隆重的等候著我們的到來,是為什麼呢——我的心裏陡然湧過一陣恐懼,或許,我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了,我一把扯掉鳳冠霞帔,就在緋紅色的帕子墜落出我的視線的那刻,我看到我的母親,用胭脂暈染的紅唇,流淌下綿延的鮮血,一滴兩滴,仿若嫣紅的花瓣一般,殘酷而讓人發瘋,她的裙子上,擢秀的蓮藤,開滿了大紅的牡丹。我沒有看到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我的哥哥,用他冰冷顫抖的雙手,捂住了我的臉。我卻知道,我父母的生命,正在這個為了喜慶而垂掛滿了紅羅的房間裏迅速的流逝。
    我的生命裏,從此染上那無法褪去的猩紅色,日複一日,我的夢,從此隻有一種。那滿目的血色,那顫抖的蒼白抖落的陰暗,糾纏著我的靈魂直到奈何橋畔的永遠忘卻。
    之後的事,早已不甚明晰。我的哥哥,拉著我的手,就像任何一次月夜去夜曇花海般的溫存。我早已哭不出來了,在這樣的打擊下,任何人都會本能的選擇麻木和呆滯。隻有我的哥哥,他的步伐穩健,清瘦的身子卻好似蘊含了陽光般的照耀人心的能量,隻怕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擁有君臨天下的風華。
    他的語調平穩而空洞,他說,夢兒,我的父母,已經決定死去,他們的心,卻已經解脫,不必傷心,我的妹妹,這是最好的結局。他們用死亡的獻祭,空餘了兩艘銀舟。
    我無聲的聽他平白的述說,我覺得我是無比絕情的,我在痛徹心扉之餘竟感到一絲狂喜,是的,我可以,可以和我最愛的哥哥,離開這個人間地獄,用這銀舟,駛向日落的那個燈火闌珊的大陸。我們踩踏著親人的屍骨,即將迎來迥然不同的世界。
    他小心的扶著我,撥開層疊的雜草,我們已然到了島的邊緣。我撩著拖地的紅色裙擺,回首張望,透過漆黑的薄霧,幹澀的眼簾裏倒映出島的那一頭的喧囂和夢幻,我知道,若不是今番變故,我和我的哥哥,早已同那些被命運愚弄而茫然不知的少年少女一般,迎來人生最重大的成人禮,成為這綿延無絕期的鎖鏈的一環。
    這是一場悄無聲息的逃亡,巫國的夜,漫天的星光下,數不盡的螢火蟲隨著我們的行蹤,點燃暗夜淡漠的希望。
    突兀中,看到了,那在緩緩翻滾的暗黑色的波濤裏徘徊搖蕩的小舟,這或許是生性涼薄的老天偶發慈悲,大凡能活過二十歲的巫族人,在其葬禮之時,海麵上都會平白多出裝載屍體所用的舟,終於在死後得以離開這噩夢般的國家。
    兩葉銀輝,將它們旁邊的水域,照耀的微微發亮。我們一同登上有些陡峭的臨海岩石,粗糲的坑凹將紅衣割破,扯拉成殘破的絲縷。我狼狽的靠近那兩艘船,輕巧的一躍,就落到了小小的舟上,稍稍的左右搖擺之後,終於安頓了。我站在隨著暗潮晃動船板上,有一種奇異的戰栗,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離開這片土地。我仰頭看仍佇立在岩上的哥哥。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我,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覺得他在笑,是和我的父母離去時一般解脫的笑,不詳的預感在我的心房裏無可抑製的膨脹。
    我的哥哥,你在做什麼,為什麼還不下來。
    他慌忙間隻來得及說一句——夢兒,等我。
    不知不覺間,他的身後早已是火光連城,那是數不盡的火把連綿的火光,我無法也不願估量有多少。我看到嗜血的色澤點燃長空,在那一片火光裏,我的哥哥,背對著我,對著那些憤怒的族人,循跡而來的族人。高聳的岩石遮蔽了視線,我被很好的掩飾。但是,顯然有人不放心,沙啞低沉的命令——多麼熟悉呀,是兒時朝夕相伴的爺爺的聲音,此刻的巫族族長的聲音——誰給我檢查一下,海裏有什麼東西。
    老朽願代勞——是鏡婆婆的聲音,我原以為爺爺是不會同意這般衰老的巫女去爬上如此陡峭的岩壁。但是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聲音了,似有所忌憚一般。後來在那段茫然的隨波逐浪的旅程中,方才想明白,或許,他是想放我一條生路。
    伴隨著哼哧哼哧的急促喘氣,有些臃腫的陰影籠罩住了我,我看到了她,火光為她看向我的臉打下一片陰影。我驚懼的捂住嘴巴,能做的隻是用眼睛死死看著她,涔涔的冷汗幾乎打濕我的衣襟。她出人意料的猛地拋下一個用黑色麻布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包袱,直直的掉落在船頭,一聲鈍響湮沒浪潮的咆哮聲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隨後她吃力的起身,背過身。
    什麼也沒有。她說。
    之後就是一片咒罵和尖利的擊打聲:
    “你這孽障,竟敢親手殺死你的父母。
    還不把這妖孽扔到寂淵喂那些怨靈。
    對了,他的妹妹呢?
    隻怕也被這妖孽給殺了。可惜了這好好的一家子。
    哼,這樣的喪心病狂喲,我真想上去抽兩鞭子。”
    雜亂中伴隨著拳打腳踢,我看到我哥哥挺拔的背影蹲跪下來,直到遠離我的視線。
    伴隨著退潮的浪花,已經載了客人的銀舟帶我離開了這片水域。我的哥哥,他之所以不願跳下來,一則這樣舉動會使我安危不保,二則,他是希望餘一艘銀舟,好歹讓父母合葬著離開。
    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我不知道我的哥哥那日究竟受了怎樣的侮辱,我在黑暗裏等待了六年,而我的哥哥,也被囚禁在萬鬼咆哮的寂淵中央六年,整整六年。
    巫曆祈安二十六年,颺國相率精兵十萬,遠征巫蠻之地,屠島,無一人生還,同年,島沉。
    ……今天更了兩張,明天周末,再接再厲!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