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回想著白天的經曆，莫如風不禁啞然。今日之境地，他早已料到。他所不能預料的是入京的第一天便在大街上與她撞個正著。老天真會作弄人，竟然讓她瞧見自己最落魄的樣子。
    曾幾何時，他是那麼的瀟灑自如一派風雅的出現在她麵前，渴望見到她氣呼呼的小臉，逗弄著她，他便覺得生活有趣極了。
    快三年了，她又長高了，人也更美了。也許算不上是最美的女人，但在他眼裏永遠是無法忽視的存在。
    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不想讓她見到自己今日的困窘，那感覺，比讓他立即死去還難受。簡直是匪夷所思……
    “如風……”
    啊，就是這樣，莫如風閉上眼睛，在心裏想象著她用那櫻桃般的唇，輕柔地喚著他的名字。
    “如風……”
    又一聲柔柔的呼喚，莫如風恍惚著如墜雲端，似要睡去。
    “莫如風，你個大傻蛋！”
    莫如風驀地睜開眼睛，他確定，剛剛那幾聲呼喚並不是他的夢境。
    果然，他看到了，木欄外，一個嬌小的身影憑空出現，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又如同降落凡間的仙子。波光閃閃的眸子吸引著他的魂魄，他喃喃說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真沒見過你這麼笨的人，把我們都逼走，其實你早就想好讓莫家替柳家承擔罪名。你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感激你，立即還給你錢嗎？我告訴你，沒用的，我就是沒錢還你，你就算是明天被綁到菜市口斬首，我也還不上！”季敏鼓著腮幫子，眼睛瞪的溜兒圓，手裏顛著一塊小石子，朝莫如風扔去。
    “祖宗，你小聲點兒，別把獄卒招來。”莫如風突然覺得這牢房裏充滿了陽光，身上也立即有了力氣，一下衝到牢門邊，按住她的手。
    “安啦，他們都中了我的迷煙，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手被冰涼的大手按住，粗糙的觸感讓她的心抽緊。她不敢抬頭看，那雙原本保養非常好的手已經變成這樣，他的臉呢？會是什麼樣子？那張永遠都高人一等的傲慢臉孔，如今是否還帥氣如舊呢？恐怕不可能吧，還是不要看的好……
    “那也不行，驚動了其他犯人，也會很麻煩的。”牢裏的光線太暗，他無法看清她的臉。額頭抵在木欄上，凝視著她的發頂。
    “有辦法出去嗎？你不是很有本事嗎？”季敏低著頭，語氣冷冷的。季敏覺得很諷刺，這一世她與他，在監牢裏相見，卻互換了位置，他在裏，她在外。
    “你爺我終究不是神，這次恐怕命難保，需要你來救我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過兩天莫華就到京城了，你在鋪子裏等著，他自然會去找你。”
    “我說你咋那麼好心總是幫我啊，上次被狼追，也是你派人救我，原來你早就畫好了圈兒，讓我心甘情願往裏跳！我這人要臉麵，不想欠你人情，就不得不出手幫你，我說你也太奸詐了吧？”
    “你家爺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要不是你還算機靈懂事，我早把你丟出莫家了！”
    “大叔，說話不用這麼狠毒吧？！那你也早就知道那個女人很危險？”
    “小妹，我知道。”
    “那你還留下她？我看你是被她的美色迷暈頭了！”
    “你爺我沒見過女人是怎的？我之所以留下她，是為了暫時穩住她身後的人……”
    “她身後的人是誰？”季敏剛問出口就後悔了，“呃……別說，千萬別告訴我，我對這些沒興趣。”季敏不是傻子，莫如風那麼聰明的人也淪落到坐牢的境地，她一個小丫頭，搞不好哪天就會死於非命，可能自己都做了孤魂，還找不到屍首在哪裏。“我替你向柳邵瀕求了情，希望他能在大理寺衙門替你說幾句好話，畢竟你是被誣入獄，多花些錢，應該不至於要你的命吧。”
    莫如風一臉不屑，“求他？你還真給你爺我長臉！柳邵瀕才不會惹這種麻煩上身，他想跟我撇幹淨關係還嫌來不及呢。”
    “那你說現在還能靠誰？你也別掖著了，抓緊給我寫份名單，我挨個登門還不行嗎？”季敏攤開手向莫如風索要救命符。
    莫如風翻了個白眼，“巧兒……”
    “啥？”
    “你爺我現在是階下囚，到哪裏給你找紙筆寫名單啊！你乖乖在鋪子裏等著吧，見到莫華，他自然會告訴你該怎麼做。”
    “莫如風。”
    “嗯？”
    “你憑什麼認為我一定會賣力的救你？”
    “你會的！”炯炯的雙目透出精光，眨也不眨的盯著季敏。“就算你恨不得我死，也會看在柳如卿的麵子上出手幫我。更何況，我還有恩與你，不是嗎？”
    季敏抬起頭，無比詫異。他都已經落魄成這樣了，怎麼還能如此氣定神閑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為什麼不想辦法躲過這場牢獄之災？”如果現在還有辦法，那麼為什麼不早些用，非要嚐嚐牢飯不可？
    “自然是有非走這一步不可的道理。”原本明亮的眼睛黯淡下來，注意力集中到手上。他本不想讓她發現自己手上的變化，可又實在忍不住想要多碰碰她。
    “又是這樣，活該你蹲牢房！”季敏猛地抽回手，“我走了，大叔你就好好品嚐牢飯的滋味吧，恐怕是你這輩子都沒嚐過的味道！”季敏走了兩步，腦海中浮現出莫如風啃黑窩頭的詭異情景，邁出的步子又收了回來。轉身將手裏的包袱從欄杆中間的縫隙中塞進去，“記得藏在稻草下麵，別被人發現。”臨了還不忘囑咐一句之後，才頭也不回的離開。
    “有空記得再來瞧你家爺。”莫如風聲音不算大，還未走遠的季敏腳底下一趔趄，莫如風頭抵在欄杆上嘿嘿的笑起來。
    季敏乖乖待在鋪子裏等莫華，第二天下午便等到了人。莫華沒有騎馬或是乘轎，而是徒步來的。雪已經停了，地上卻積了一層厚厚的雪不化。莫華摘下擋住一半臉的狐皮圍脖，微微一笑，“姑娘近些日子可好？”
    季敏在他身後關上鋪門，順便瞅了一眼街麵。天太冷，街上沒有行人。“托總管的福，正如您所見，我好的很。”
    季敏衝莫華微微一欠身，低頭的功夫就發現，他的鞋麵很幹燥。“今年的風雪特別大，總管路上可還順利吧？”季敏倒了一杯熱茶遞給莫華，莫華躬身雙手接過來。
    “讓姑娘惦記了。”莫華啜了一口茶，歎了一口氣，“想必姑娘已經知道老爺的事情了。”
    “嗯。”季敏觀察著這位莫大總管，他已經快要四十了，梳理的一絲不苟的發中隱約有幾根白，但麵色尚且紅潤，說話時吐出一陣陣白霧。季敏知道，在這種冰天雪地裏，隻有內功深厚的人才會比一般人抗凍一些。
    “老爺之前給姑娘寄了一封信，姑娘可曾收到？”
    “嗯，在這裏。”季敏從懷裏掏出信，莫華滿意的接過來，信還熱乎乎的呢。
    “老爺果然沒有信錯人，換成別人，恐怕早就將這封信扔了吧？”
    “我多留了個心眼兒，我覺得莫如風不會無聊到這種地步，大老遠的隻給我送四個字。”因為她知道，莫如風這種人，從不做無利可圖的事情。
    “嗬嗬……”莫華聽著‘莫如風’三個字那麼輕易地從她口中溜出，在內心深處不停地擦汗。
    她到底知不知道這三個字的含義啊？
    “姑娘蕙質蘭心，前途無量啊。”莫華笑的意味不明，季敏突然有些毛骨悚然，她才反應過來，之前很少見這位大總管笑啊！
    前途無量？她咋就看不見光明在哪裏啊？
    莫華拆開信封，取出信紙平鋪開，用火勾挑開爐蓋，把信紙在火上烤了烤，一行行小字便顯了出來。
    季敏皺著眉頭，“好哇，竟然偷學我的絕招！”
    莫華輕笑道：“老爺從來不偷什麼，隻偷……女人心。”
    季敏的身子微微一震，頭恨不得埋到桌子底下，她越來越明顯的感覺到，這位大總管，眼睛賊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