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芝草的軀體很快得冰冷，隻輕輕一碰，便化作了碎末，若螢火蟲般四散開來。
    “靈芝！！”荼蘼望著空空如也的手，完全無法接受多年的好友就這樣在自己麵前消失了，她慌張地捕捉著她已經消失的痕跡。
    重霄在最快的時間內冷靜下來，他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安靜下來：“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我們得趕快走！彼岸功力大進，我們恐怕不是對手！”說著拽住她的手，也不管她是不是願意，大手一揮便往人間而去。
    他深刻地記著當初孤色雖走火入魔，卻還是功力大進，若非長風以命相搏，哪裏又容得他們活到現在？！
    半道突然多出一座大山化成的屏障，生生攔住他們的去路，重霄眼疾手快，將荼蘼護在身後，召喚出和那柄被毀的刮魄刀一模一樣的刀，警惕地看著周圍。
    空氣中到處是肅殺。
    “重霄，你手裏的刀，還是我花了三百年的時間幫你鑄成的呢。嗬嗬……”頭頂陡然炸響一個清爽的聲音，他仰頭，隻見那山頭之巔，淩空站立著一道血紅色的身影。
    她在笑，聲音卻冷。
    腳邊發出簌簌的聲音，一棵棵花苞破土而出，舒展著莖葉，綻開一片血色。
    重霄略有些驚，他望著腳下不斷向自己和荼蘼延伸過來的花朵，揮刀斬斷莖葉。
    “你還是省省吧，這些花積聚了天地間所有的怨氣才能生成，你砍不死的，你砍死一朵，他就多生出一朵，嗬嗬……”彼岸掩嘴低笑，裙裾飛揚，翩然落在彼岸花之巔，她笑看驚惶無措的荼蘼，手一揚，萬千花瓣飛落間，那座巨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荼蘼站在重霄背後，含淚責問道：“是不是你殺死的靈芝！？”
    彼岸眉梢上揚，毫不避諱：“是我，如何？”
    刻意的挑釁令荼蘼一時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她一把扯開重霄，欲踏過花海揪住彼岸的衣領質問，卻在半途被無數的花莖纏住手腳。
    “靈芝跟你我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她還那麼小，有那麼無辜，你怎麼下得去手啊！”花莖越來越多，纏住她的手腳，包裹住她的身，漸漸蔓延到頸部，竟似要把她生生纏死。
    彼岸不為所動，甚至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原來，你也知道什麼是無辜的啊？”她又說，“看來，你是看著她灰飛煙滅的啊……”
    荼蘼哭著掙紮著要走過去，卻動彈不得。
    “你要殺便殺我！何必惹得滿手血腥，礙了你的修行之路呢！”
    重霄急了，不管是不是會催生出更多的彼岸花，揮刀便去斬纏住荼蘼的花莖，花莖十分脆弱，一斬就斷，卻也很有生命力，死了一支，生出兩支，以他們為中心，飛速地蔓延過來。
    彼岸看著他做無用功，臉上涼颼颼的笑隱了下去，變得毫無表情。
    “重霄，為什麼你總是喜歡做無用功呢？”她拂袖，褪去纏住荼蘼的花莖，搶在重霄之前將荼蘼抓到了自己身邊，“孤色中魔毒的時候，你沒有抓住時機好好勸導他，逼得他身死，逼得他將所有的功力都給我。我痛苦的時候，你不殺我，卻背負著可笑的道義娶我，你既愛不了我，何必讓我活在你刻意的欺騙中！你既要騙我，為什麼不騙到底？”掐著荼蘼脖子的手加重了力道，聽著情敵在自己手中發出痛苦的呻吟，她痛快極了。
    重霄沉默，凝神望著她。
    荼蘼的雙手無力地扣住彼岸的，雙唇漸漸發紫，發出痛苦的低吟，重霄將刀丟在一邊，赤手空拳走近，道：“彼岸，我的錯我承擔，你放了荼蘼。”
    掐著荼蘼的手再度用力，她故意與他唱反調：“你想承擔？放心，我會給你機會，卻不是現在！”
    荼蘼眼前陣陣發黑，手腳發軟地跪了下去，彼岸一把拎住她，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想讓你的情郎沒事嗎？很簡單的，隻要你散盡修為，隻要你灰飛煙滅，我就保他無虞。”她斜睨了一眼重霄，“你說好不好？”
    手稍微鬆了些，荼蘼大口大口呼吸，被迫仰著頭對上彼岸的眼睛，她沒有回答，而是望向了重霄，那一眼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愫，重霄不明白。
    他不知道彼岸說了什麼，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麼，隻憑著直覺知道，她在跟自己告別。
    他欲衝過去，可是眼前一片血色，頑固地攔住了他的去路，前進不得分毫。
    “荼蘼！！”手空落落地伸出，握不住她的影子。
    荼蘼淚順著臉頰落在彼岸花上，隻聽叱的一聲，開得正豔的彼岸花瞬間變成了漆黑的焦炭，萎縮下去，隻留下一陣黑煙騰空而起，不消片刻便消失無蹤。
    彼岸驚怒，一把拽住荼蘼的發，譏諷怒罵：“想不到啊，你的淚竟是至潔之物……我豈能留你在人間！”
    手化成利爪，直直探向她的心。
    “彼岸！”
    花海以最快的速度萎縮下去，絆住重霄的阻礙瞬間消失，他瞳孔一縮，足下一點撲了上去。
    那一撲他使了全身的氣力，彼岸猝不及防間手一偏，正好劃傷了自己的手臂，四道血痕深可見骨，紅黑色的血順著傷口不斷下滴，無聲滴落在漆黑的土地上，剛剛才萎縮的花海又複蘇起來，一朵朵一片片，比剛才更加瘋狂地生長著，不消一會兒就長到了及腰處。
    彼岸仰天長笑，“你的淚至潔又如何？我的血，至邪，專門克你！”她抬手把袖風拂遍整個酆都，“我要整個酆都都開滿彼岸花，哈哈哈哈！我要掌控整個輪回之道，到時候，看誰還敢背叛我！！”
    彼岸花以星火燎原之勢快速在酆都紮了根，修羅小鬼不敵花瓣上的毒液，一沾上便哀嚎著化成粉末，紛紛消失。
    耳邊充斥著修羅小鬼和無辜冤魂的嚎叫，荼蘼捂住耳朵尖叫著，她抓住彼岸欲再施法的手，朝著她跪了下去。
    “你收手吧！我求你了！”那些血順著手臂流向了荼蘼的指尖，隻沾上些許，她便覺得渾身疼痛，淚濕滿襟，掉在花瓣上，枯萎了無數花朵，卻絕不了遠在千裏之外的花朵。
    “你要我灰飛煙滅，我照做，隻求你別再傷害別人了！”
    彼岸的手停了下來，手臂貼著她的額，手背上甚至有她的淚，荼蘼接觸到她的血會痛，她接觸到她的淚，又何嚐不會痛。
    “那你還不快去死！”她推開她。
    荼蘼有一刹那的失神，她站起，後退一步，怔怔望著彼岸……
    “荼蘼！”重霄用盡全部的功力，一掌劈斷所有花莖，無數的彼岸花像是逆著他行進的激流，減慢了他的腳步。
    彼岸眉目一厲，喝道：“你還不動手？！難道在等我嗎？”
    重霄哭了，他用著最笨最慢的方法向荼蘼靠攏，卻還是阻擋不了半分，荼蘼的身體緩緩升起，她張開雙手，閉上了眼。衣袂開始飛揚，越來越劇烈，好似有大風在吹鼓，隨後腳下綻放出雪一般的光芒，烘托著她的軀體立在半空，那白光開始上移，湮滅了她的足，隨後是膝，腿，至腰……
    白光所及之處，無數指腹大小的荼蘼花開始下落，所及之處，枯萎了彼岸花海，凋零無數豔麗的花瓣。
    “荼蘼！！”重霄拚盡所有的氣力也隻能抓住荼蘼消散的最後一縷光，整個人好似失了魂，挺直了背站在原地，不動。
    一道藍光閃過，直直衝著彼岸而去，彼岸錯步閃開，那道光便叮地一聲斜刺進地麵，左右搖晃著發出嗡嗡的聲音。
    藍冥劍！
    彼岸循著劍來的方向看過去，果見是離熵負手立在空中，冷眼望著腳下的一切，她眼尖地看到他手中一團朦朧的白光。
    那……是荼蘼的魂魄！
    她怒極，欲飛身上前搶奪，然衣袖被人拉住，回頭，竟是重霄。
    “你，滿意了沒有？”他的眸光死氣沉沉，一如一口幹涸的深井。
    心中一沉，她對上他的目光，沒有說話。
    “要是不滿意，還有我……”他鬆開了手指，一步步踉蹌著後退，彼岸還來不及說什麼，他便突然化作一道白光，乘風而去。
    “重霄！”
    “重霄！”
    兩道光影追隨著重霄來到望鄉台邊，隻見他站在土坡下，呆呆望著自左往右自上往下扭轉地輪回道，沒有表情的麵龐突然扯出一抹莫名其妙的笑。
    “重霄！”彼岸心頭一亂，欲上前，卻被離熵攔住，她望了一眼他的手，卻發現荼蘼的魂魄已然不見，她眉頭一擰，甩開了他的手。
    “哈哈……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他回過頭來，“大哥，謝謝你。我會等她，等她回來……”
    身體漸漸縮小，以極緩的速度縮成一團，最後，竟變成了一塊石頭，石麵上，猶自淡淡地散著玉一般柔和的光芒。
    “緣起緣散，念念相續，循環往複，三生已過……三生石。”離熵喃喃念著。
    彼岸回過神來，撲上去拍打著石麵：“你出來！你躲進去就結束了嗎？你給我出來啊！重霄！！！”
    “我恨你……你以為，你守在這裏，就能等到她了嗎？”她潸然淚下，眼中的恨漸漸散了開去，整個人靠著石麵漸漸滑了下去，“在你心裏，我究竟是什麼……是什麼！！”
    狂怒突起，揮手橫掃整片花海，酆都恢複了以往的森冷。
    “我偏不讓你如意！”
    她飛身而去，越過整個酆都，行過奈何橋，直接來到了黃泉路口。
    “重霄，你會後悔的！”伸手一推，奈何橋訇然碎裂，離熵趕到的時候，三途河上水鬼興奮地張牙舞爪著，那座長滿了青苔的小橋，已然不見。
    唯有河對岸，背對他站著一個女子，鮮紅的衣衫，肆虐的發，孤寂的背影，成就了一副永恒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