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一轉眼已是兩個春秋如流水般消逝。
    天宮桃花年複一年地盛開，香風如雲霧一般彌漫，仙鶴翱翔在雲端之上，伴隨著悅耳的絲竹聲引吭高歌。
    清冷的照思殿隻有桃花開滿院落，風一吹，紛紛揚揚的全是粉紅色的花瓣，夾雜著清雅的香味，沁人心鼻。
    一位粉衣婦人懷抱小孩，坐在桃花樹下不亦樂乎地逗著他玩。
    小孩大約有兩歲大了，坐在母親的懷中很不安分，掙紮著小手要跑出去玩，口中模糊不清地叫著桃桃，可愛極了。他漆黑的一雙眼睛如水一般看著從樹上掉下來的粉紅色花瓣，恨不得立刻脫離母親的懷抱抓個滿懷，可是婦人抱得極緊，他隻能試圖伸手去抓花瓣，小腳丫子不斷地踢動著。
    婦人頗為頭疼地看著他，臉上卻充滿了寵溺的笑容。
    隻見紅漆大門處碎步行來兩名侍女，身後跟著一個妝容樸素的女子，那女子似乎身體不適，一邊走一邊攏了攏薄薄的衣衫，些許碎碎的咳嗽聲輕輕傳如夫人的耳朵。
    “太子妃，音采姑娘帶到。”
    兩名侍女低頭稟告一聲，自發退到婦人的身後站好。
    自從瑤兒離開之後，她們便收斂起了平日的調皮，做事說話回歸了一介侍女該有的本分，即使言采要求她們說心裏話，也不敢再輕易抱怨一句。
    對瑤兒，她們是同情的，卻不能說她對，因為照思殿的冷清，有一半是她所招來的。
    遣她離開天宮，對她來說是最好的。她常常口沒遮攔，呆在這裏，倒不如下界去做一個散仙。
    婦人隻輕輕嗯了一聲便未再說話，她折了一段花枝，取下上麵開得正豔的花朵放在孩子的手中。
    “姐姐！”音采見言采不理睬自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聲淚俱下地哭喊著。
    言采似乎被她這一聲嚇到，目光總算移到了她的身上，她把清光交給靜慧，示意她待他出去走走。
    靜慧小心地抱過孩子，和春華對視一眼便一起走了出去。
    “姐姐！”音采跪行至她麵前，一邊大力叩著頭，臉頰掛著兩行淚，撲至她的腳邊，“音采知錯了，姐姐！你放過我吧！”她哭得傷心極了，沒多久一雙眼睛就已經紅了。
    言采低頭看著她憔悴的模樣，心中一緊，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顎，隻見她一張臉微微發黃，眼眶發腫，頭發也有些淩亂。
    看來斜飛殿三年的囚禁，真的讓她吃盡了苦頭。
    她的淚順著臉頰落在她的手上，又無聲無息地掉入草叢不見。
    言采沉沉歎了一口氣，取出手絹為她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珠，道：“音采，你會不會恨姐姐？”
    音采猛力地搖著頭，似幡然悔悟道：“一切都是音采貪心所招禍至，姐姐大恩，幫助音采度過大難，音采感激不及，怎敢怪姐姐？”她一手握住言采為她擦淚的手，另一手抹了一把濕潤的眼眶，“姐姐！隻要姐姐能原諒我，就是讓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言采眼眶一熱，差點就要落下淚來。
    這兩年她學會了時時刻刻要笑，不同的場合不同的笑，或雍容大方，或抿嘴微笑，或開懷大笑，所有的委屈都要打落牙齒和血吞。她的悲傷，隻能在夜深之時對著冰冷的燭光獨自回味，甚至最親近的侍女，也不可以告訴。
    這是她作為太子妃的尊嚴，再苦再難，也要維持！
    可在這一刻，麵對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的淚再也遏製不住地落了下來。
    她實在太孤獨了！
    “音采！”她從石凳上直直跪了下去，和音采抱在了一起，“回來吧，回來陪姐姐吧！姐姐想你……”
    若她能遇見今後，那麼就算被孤獨折磨至死，她也一定不會讓音采回來！
    若她信了當日若對她的警告，那麼今日，她一定不會信了音采的一行淚，一句後悔。
    可是，一切沒有如果……
    現在的她，迫切地需要一個親人來紓解她的鬱結，這個人，就是音采。
    “你就住在我旁邊的屋子吧，我們姐妹倆住得近，也好互相照應。”她拉著音采的手把她引到隔壁的一處小屋，讓她四處看看。
    “怎麼樣？還有什麼地方不滿意的嗎？”
    音采搖搖頭，十分滿意地點頭：“隻要能離姐姐近一點，就是豬窩狗窩，我也會住下去！”
    姐妹倆已有三年未說話，言采急於和她敘舊，便讓秋碧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來打攪。
    “什麼！”飄蕩著安神香的房間內陡然發出一陣尖銳的女聲，音采不可置信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太子已經有兩年沒有來這裏？！”
    言采看似淡定地捧著手中的茶盅，不置一詞。
    “清光是他唯一的孩子啊，他都不來看看嗎？”音采匪夷所思地看著她，關注著她的表情。
    言采淡淡地說道：“他要是想清光了，就會派仙侍把他抱過去的！”
    音采耳尖地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幽怨，心思一動，便作憤憤不平狀：“太過分了，他一定是去了惜顏的地方！”她越想越氣，拉長了聲音道，“姐姐啊！你才是正妃，怎麼能讓她一個小小的側妃騎在你的頭上？！”她拍了一下桌子作勢就要往外走，“不行，我要去教訓教訓她！”
    言采按住她的手，衝她搖了搖頭。
    心中忽然劃過一絲厭煩，她不耐地揮手示意她出去，音采還想說些什麼，卻隻能悻悻地悄聲走了出去。
    言采將自己一人關在房中，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琴。這架琴已經在那日被玄黎摔壞，她費勁了心思終於將它修補好，卻發現外形再完整也不能再彈了。碎裂了的東西，果真不能再修好……
    就像他們之間破碎的信任一般。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那些肆意山水的日子，該有多好……
    可是，短短的三年，人依舊，情已非。
    “秋碧！”
    門被輕輕推開，秋碧垂首低眉站在珠簾之後，靜等她的吩咐。
    “去煙波居！”
    前些日子煙波居傳出消息，商兒有喜了，當時的她被一些瑣碎的事纏住腳，一直都沒能去看她，現在得了空，正好可以去看看她。
    更何況天宮呆久了，她也很想人間的熱鬧繁華。
    不知為何，剛才在和音采說話的時候，她很討厭她那副處處為自己著想的語氣，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駕雲很快就到了人間，她換上一身普通的裝扮，遣了秋碧和純意回去，隻身進了煙波居。
    來到涼亭的時候，商兒正在和若爭執，她沒有立刻過去，而是站在原地聽了一會兒。
    原來商兒想要去蕩秋千，若卻不許。兩個人就這麼為了一件小事吵了起來，若不敢氣她，卻也絕不敢答應她，正想辦法拖著她。
    “我給你講故事吧！你看，這本書裏的笑話很有趣的，秋千多危險啊……”
    “你都講了十遍了，再有趣也沒意思了！”商兒道，“不蕩秋千也行，我們去泛舟吧！”她一把抓住若的手，興衝衝地就要往外走。
    若頭疼地拿手掌拍著額頭，哀求道：“商兒，你就不能安分一點？”
    商兒搖頭表示不要。
    言采的心中閃過一絲酸意，笑著走了過去。
    “若神！夫人！”
    若見她來了，極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收起一臉的妥協無奈，換上平日裏的威嚴，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言采看了若一眼，走到商兒身邊，溫柔地勸道：“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做什麼事要為肚子裏的孩子想想。都做人妻三年了，怎麼越來越像一個孩子？”
    若一聽她這麼說，應和道：“你看！言采也這麼說，你還是坐下來吧！”他起身，看似用力卻輕柔地把她按了回去。
    商兒這才安安靜靜靠在若的肩頭，略顯擔憂道：“你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好，生病了嗎？”
    若玩著她垂到手邊的發，沒有說話。
    這些年言采在天宮的生活，他略有耳聞，卻不能做些什麼，隻能為她扼腕。
    路是她選的，旁人幫不上忙。